第263封 衣袂寄山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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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波妞:

檐角的雨珠,正顺着青瓦往下淌,在窗台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我把刚晒好的衬衫叠进衣柜,指尖抚过你那件洗得发浅的牛仔外套——

左肘处有一块补丁,是前年在婺源写生时,我用青花布给你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一片沾在衣上的云。

胡同口的槐树叶被雨打湿,绿得发亮,恍惚间竟与苏州平江路的柳枝重叠。

我突然想起,你举着月白色旗袍追我时,布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嗒嗒”声,惊飞的燕子仿佛正掠过眼前的窗棂。

那时候我总笑你,“你对自己穿衣的上心程度,还不如巷口张大爷家,那只见了肉就走不动道的橘猫。”

我们上回一起逛百货大楼,在男装区转了没十分钟,你就拽着我往女装区冲,手指点过一排天丝连衣裙:

“这件藕荷色衬你肤色,快去试试。”

我扒着试衣间的门探头看你,你正随手拎起一件深灰T恤往身上比,吊牌还晃悠着就说:

“我穿这个就行,你慢慢挑,不急。”

后来我才晓得,你说的“不急”,是真能陪我从商场刚开门,耗到顶层餐厅亮起灯。

第一次跟你去逛老字号布庄时,店员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檀香混着樟脑的气息扑面而来,货架上的绸缎在日光里泛着柔光,像浸在水里的宝石。

你径直走到云锦柜台前,手指点过一匹烟霞色的妆花缎:

“这个做旗袍好看,上面的缠枝莲纹,和你画里的气韵合得来。”

我拉着你往男装区走,你却按住我的手:

“我不急,你先挑。”

说着就拿起一把竹尺,替我量起肩宽,袖口蹭过我手背,带着棉布的温软。

那天,我在试衣间换了五件旗袍,每次掀帘出来,都见你坐在红木椅上,手里转着一颗算盘珠子,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

“这件孔雀蓝的,配你画室里那盆兰草正好。”

你起身替我理了理衣襟,指尖扫过领口时轻轻一顿,“就是领口有点松,让师傅收两针。”

你转头跟裁缝交代时,声音里的仔细,倒比你做报告批注时还要认真。

去年在成都春熙路,我在一家旗袍店对着穿衣镜纠结两件苏绣纹样,转身时瞅见你正蹲在角落,给模特身上的盘扣系蝴蝶结。

见我望过去,你举着那枚绣着玉兰的盘扣,冲我挤眼睛:

“你看这个配你那件月白旗袍,是不是像把春天别在了衣襟上?”

店员大姐笑着说,“你们小年轻真稀罕,别家都是姑娘催小伙子,你们倒好,反过来了。”

你挠挠头没接话,等我终于选定了旗袍,才发现你手里的购物袋里,除了我试穿时随口夸过好看的真丝披肩,还有两双一模一样的棉袜。

“你上次说办公室空调太足,穿单鞋脚凉。”

你把袜子往我手里一塞,指尖带着点商场空调的凉意,我低头才瞧见你脚上那双帆布鞋——

米白色的鞋面早就洗得发灰,鞋头蹭出的毛边像圈蜷着的蒲公英。

还是双十一你蹲在电商平台前,盯着满减券算到半夜才下单的款式。

那会儿你举着手机冲我笑,说省下的钱够给我买一支新的水彩颜料,却没提这鞋码比你常穿的小半号,磨得后脚跟总贴创可贴。

亲爱的,你还记得在西安永兴坊那天吗?

秋雨来得急,我们冲进一家卖秦绣的小店躲雨。

老板娘挥着手里的软尺绕你转了半圈,眼尾的笑纹里盛着热络:

“小伙子试试这件嘛!你看这兵马俑纹样,针脚密得能数出甲片纹路,穿在身上往城墙上一站,活脱脱从秦俑坑里走出来的将军,拍出来的照片能镇住朋友圈!”

她边说边把马甲往你身上比,绣线在灯光下闪着古铜色的光,倒真有几分兵戈铁马的沉雄气。

你摆摆手说不用,眼睛却黏在挂在最里侧的那条石榴红长裙上,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缠枝纹:

“这个颜色和碑林里的朱拓一样,你穿上肯定像从《捣练图》里走出来的。”

那天,我穿着那条裙子站在城墙上,夕阳把裙摆染成熔金的颜色。

你举着相机跑前跑后找角度,自己那件冲锋衣被雨水打湿了大半也不在意。

直到暮色漫过箭楼,你才发现我冻得鼻尖发红,突然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住我,里面那件白T恤后背全是汗渍。

“早知道该让你多穿点。”

你自责地搓着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城墙根下的暖阳。

后来才知道,你对“尺寸”的敏感,从来都只用在我身上。

去年在丽江古城,你蹲在扎染铺前,对着一块靛蓝布料比画了半个钟头。

老板娘说你一个大男人,倒比姑娘家还讲究。

你嘿嘿笑了两声,指着布料上的冰裂纹:

“她去年画过一幅《寒江独钓图》,用这个做桌旗,摆在画案上肯定好看。”

我在一旁瞧着你跟老板娘讨价还价,手指在布料上比画时,靛蓝染料悄没声息蹭上了袖口,像落了一块化不开的夜色,你自己倒浑然不觉。

这模样忽然让我想起,你那些设计标本——

亚克力盒里的每块面料都贴着标签,经纬密度精确到每平方厘米多少针,缩水性测试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可真要问你穿多大码的鞋,你总得愣怔半晌,挠着头说“好像是41?要不42?”

你还记得,在景德镇的那个雨天吗?

我们走进家陶瓷作坊,老板正在给新烧的瓷瓶画釉里红。

你盯着人家案上的颜料盘,看了半天,突然拉着我往隔壁的坯房走:

“我给你捏个笔筒吧,就照着你上次试穿的那件苎麻旗袍的样子,领口捏成斜襟的。”

你笨手笨脚地转着陶轮,泥浆溅得白T恤上到处都是,像落了一场星星雨。

等笔筒成型时,领口歪歪扭扭像一只蜷着的小猫,你却得意地举起来:

“你看这弧度,是不是和你旗袍的盘扣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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