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封 茶烟里的碎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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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师摇头说“躁了”,你却偷偷朝我挤眼,趁她转身,用茶勺舀了一点我的“白霜”补在自己茶盏里。

那点小把戏哪瞒得过眼,可看着你憋笑,憋得发红的耳根。

我忽然觉得所谓“茶道”,或许不在规矩里,而在这些藏不住的热乎气里。

你学击拂,手腕急得茶沫翻涌如绿云,偏说这是“浪涌纹”。

手一歪,茶汤泼在宣纸垫上,晕出一朵歪花,你慌得去擦,指尖拖出的印子像添了枝叶。

李老师说“这叫无心画,比刻意描的,多三分灵气”。

你偷偷把纸垫,折成方块塞我手里,纸角沾着潮气,小声说:

“其实,是我手滑了。”

那软乎乎的坦白,比任何刻意的完美都动人。

今早,我翻茶仓时,指尖触到个冰凉的小陶罐,藏在最里头的竹篮底下。

抽出来一看,罐口贴着张糙纸,是你那笔歪歪扭扭的字:

“醒茶罐”。

纸边都磨得起毛了,想来是揣在兜里带了许久。

掀开盖子时,我倒吸了口气——

里面的茶梗,竟挑得长短匀整,根根都像用尺子量过似的。

我捏起一根对着光看,竹节处还留着指甲,掐过的浅痕,该是你蹲在茶室角落,借着窗缝漏进来的那点光,一根一根拣出来的。

记得上周三练完茶,你说“茶仓该拾掇拾掇了”,蹲在地上半天没动静。

我回头时,见你正把捡出来的碎梗,往废纸篓里塞,指尖沾着灰,额角还沁着汗,嘴里嘟囔“这破梗怎么长得乱七八糟”。

当时,只当你又在较真,此刻捏着这罐里的茶梗,忽然想起,你那时蹙着眉的样子——

原来不是嫌它们乱,是想给我挑些像样的。

阳光从茶仓的木缝里钻进来,落在茶梗上,每道纹路里都晃着细碎的光。

我把罐子捧在手里,凉丝丝的陶壁上,仿佛还留着你蹲久了,掌心按上去的温度。

阳光照在茶梗上,每道细缝都透着傻气的认真。

陈叔刚叩门时,竹篮里的陶罐,还冒着一点凉丝丝的气。

他掀开粗布盖,酸梅的清冽混着冰糖的甜,就漫了出来:

“冰镇过梅子茶,喝着败火。”

罐子上贴着他孙女写的“清凉”二字,红颜料洇得边儿发毛,倒比任何题跋都鲜活。

递罐子时,陈叔忽然笑起来,皱纹里盛着晨光:

“今早去看那窝鸟,雏儿全孵出来了!张着黄嘴丫子要食,嫩得像刚剥壳的豆,一张一合的样子……”

他顿了顿,往茶室里瞟了眼:

“活脱脱你们点茶时,盏里鼓起来的那些小泡沫,看着软乎乎的,偏透着一股要往上冒的劲儿。”

我接罐子时碰着他的手,粗粝的掌纹里还沾着梅汁的黏,想来是刚从坛子里捞出来就往这儿赶。

竹篮底的箬叶上,还留着他摘梅子时蹭的绿渍,混着鸟雏儿的故事,比罐里的梅子茶,更添了几分烟火气。

“你看,”你举着空罐笑的模样忽然清晰,“连梅子都知道,泡够日子才甜。”

陈叔孙女写的“清凉”二字歪歪扭扭,却比书法帖里的更有分量;

你衣兜飘出的檀香,是法务部结缘的平安符,总在我走神时,悄悄把符角往这边挪半寸。

茶炉上的水沸得更急了,壶底气泡往上冒,像你藏不住的小心思。

亲爱的,等下次,用你的缺口盏,来泡新茶,换我来搅抹茶——

说不定溅你鼻尖上的绿,会落在茶盏里,和你的笑融成一团暖。

其实,哪有什么浪涌纹或无心画,不过是两个人的茶盏碰在一起,就泡软了日子;

哪有什么向阳背阴,不过是扎根时缠在一起的根须,你往阳处伸的枝,我往暗处扎的须,终究是同一片土里的劲。

窗外竹影晃了晃,像你凑过来时带起的风。

竹下那丛新冒的茶苗,叶尖还挂着晨露,是上周你我一起栽的。

那时,你说“等它们长成茶树,就用新叶做茶饼,分别刻上‘栖云’、‘同枝’、‘留春’”,

“好茶得有伴,就像人得有个搭伙过日子的”,泡出来的茶味,比单块的更醇厚一些。

饼茶得存着,等秋凉了泡,能喝出春阳的味儿。

等隔了一些时日再饮,茶汤里浮着淡淡的花香,像把暮春的风都留进了茶里,抿一口,舌尖还能触到阳光晒过的暖。”

说着,你就往我手心里塞了一颗刚剥的糖。

糖纸在阳光里闪了一下,像你眼里跳脱的光。

此刻,茶烟漫过壶嘴,在窗上凝成细珠,顺着木格往下淌,像谁在玻璃上写日记。

我忽然想,再过些日子,等雏鸟长出羽毛,等茶苗再抽片新叶,我们就坐在这老梨木桌前,泡一壶今年的雀舌。

你抢茶荷时,我就故意把茶末撒你发间;

你要躲,就得听我讲陈叔说的,“根须缠得越紧,风再大也吹不倒”。

亲爱的,你看,这茶烟里的光阴,从来都不是独自熬煮的,是两簇火苗凑在一起,把日子烧得温温的,再苦的茶,也能炖出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