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兖州浊浪(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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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米喇印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饱含着无数未能言说的担忧与过往的经验教训,他目光锐利地转向儿子,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你可知这钦差是去做什么?不是去游山玩水,不是去接受地方官的奉承巴结。是去查案,是去动别人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是去捅一个不知藏着多少毒蜂的马蜂窝!兖州那边,官场盘根错节,利益纠缠,那水有多深,底下藏着多少淤泥暗礁,你根本一无所知!”

米桂琦年轻气盛,又正在兴头上,对父亲的担忧颇不以为然,甚至感到一丝委屈和被小觑,他再次挺直了腰板,争辩道:“父亲,儿子此番是钦差,代表的是陛下,是朝廷法度。手持王命旗牌,有先斩后奏之权。难道还怕那些地方上的魑魅魍魉不成?他们若真敢贪墨赈灾款,罔顾百姓生死,儿子正好借此雷霆之威,将他们一一揪出,明正典刑,以儆效尤!这正是儿子报效国家、施展抱负之时!”

“你懂什么!你以为官场是两军对垒,摆开阵势就能分出胜负?”米喇印的语气更加焦躁,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急切,“你久在京城,在户部看的都是文书账册,接触的也多是循规蹈矩的京官。京官纵然有派系倾轧,多少还讲究些体面,守着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可地方上,天高皇帝远,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那些为了利益能够不择手段的狠辣心肠,那些笑里藏刀、阳奉阴违的伎俩,岂是你这读了几年圣贤书、在衙门里按部就班就能想象的?”

他猛地从榻上站起身,因动作有些急,身形微微晃了一下,马夫人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却被他摆手阻止。他在榻前略显焦灼地踱了两步,继续沉声道:“你以为凭着钦差的身份,王命旗牌,就能让他们束手就擒?他们有的是办法对付你。可以阳奉阴违,架空于你;可以制造障碍,让你寸步难行;可以编织罪名,栽赃陷害;可以用金钱美女腐蚀拉拢你;甚至……甚至可以用你身边人的安危、用你未来的前程来威胁你。你还年轻,才二十六岁,初涉官场,不知人心之险恶,官场之波诡云谲,为父是怕你……怕你被那些老谋深算、吃人不吐骨头的之辈利用,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甚至被他们拖下水,同流合污,毁了你的一生,也玷污了米家的清名啊!”说到最后,老将军的声音竟有些微微发颤,那是深沉的父爱在面对可能无法为儿子规避的风险时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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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桂琦听着父亲这一番疾言厉色却又饱含关切的话语,虽然明白其中蕴含着父亲多年官场、战场沉浮得出的血泪教训,但内心深处那份被陛下信任点燃的激情,那份年轻人特有的不服输的劲头,以及对于建功立业的渴望,最终还是压倒了对未知风险的畏惧。他自信地说道,试图安抚父亲:“父亲,您多虑了。儿子虽年轻,却也随您见过些世面,在户部为官数年,经办钱粮,并非毫无心机、任人摆布之人。陛下既选中儿子,正是看中儿子的锐气与正直,欲以新风涤荡污浊。若人人都因怕水深、惧险恶而不敢前行,朝廷吏治何清?天下百姓何安?儿子读圣贤书,所学何事?正该此时挺身而出!”

“你……你那是纸上谈兵,是象牙塔里的空想!”米喇印见儿子如此固执,完全听不进自己的劝告,心中焦虑更甚,如同火烧,“地方官的手段,比你读过的所有圣贤书加起来都复杂、都肮脏。他们可以给你设下温柔陷阱,可以给你编织无形罗网,让你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你孤身前去,身边若无绝对可靠、经验丰富之人辅佐,如何应对那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

他停下脚步,盯着儿子的眼睛,语气近乎恳求,带着一种最后的努力:“桂琦,官场之道,有时退一步,并非怯懦,而是为了保全有用之身,以待将来。你听为父一次,现在去向陛下陈情,就说自己年轻识浅,经验不足,骤担重任恐负圣望,且家中父母老迈需人照料,请陛下体恤,另派更稳重老成、熟悉地方事务之臣前去。哪怕暂时被陛下认为不堪大用,也好过……好过一头栽进那无法预料的深渊里啊!”

米桂琦看着父亲斑白的双鬓,那因常年征战和岁月侵蚀而显得粗糙苍老的面容,以及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真切忧虑,心中一时也有些动摇和酸楚。他知道,父亲是真心实意地为他好,这位经历过明末乱世烽火、大顺开国艰辛,见惯了阴谋、背叛与杀戮的老将,对官场的警惕与悲观,远胜于他这个在相对安稳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但那份被帝王信任点燃的激动火焰,那份渴望证明自己、不依靠父荫而立下功业的雄心,以及年轻人骨子里不愿认输、不信邪的倔强,最终还是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书房里只听得见炭火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他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甚至比刚才更加决绝,仿佛要用这决心驱散父亲带来的阴霾:“父亲,您的担忧,儿子的的确确明白了。但陛下金口已开,圣旨已下,煌煌天语,言犹在耳。若此时推辞,岂非显得儿子畏难惧险,不堪大任?日后陛下又将如何看儿子?看我们米家?儿子不能退,也不想退。此去兖州,儿子必当谨言慎行,步步为营,以朝廷法度为依归,以灾民生死为念,相信邪不胜正!”

米喇印见儿子心意已决,知道再多的言语也难以扭转,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长叹一声,那叹息充满了沧桑与无奈,颓然跌坐回榻上,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喃喃道:“罢了,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忽然又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孤注一掷的决断,猛地站起身:“走,立刻随我进宫面圣!”

米桂琦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进宫?此刻?”

“对,现在就去!”米喇印神情严肃,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为父亲自去向陛下说明利害,舍下这张老脸,恳求陛下看在老臣昔日微功的份上,体谅老臣舐犊之情,收回成命。就算拼着惹怒陛下,被斥为倚老卖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冒这奇险!”

……

武英殿内,李自成刚刚批阅完一批关于春耕安排的奏章,正与侍立在侧的戚睿涵低声讨论着关于完善全国驿传系统、提高信息传递效率的一些初步设想。殿内金龙缠绕的巨柱下,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散发着宁神的淡香。听闻司礼监太监禀报海晏伯米喇印携子在外求见,李自成略微有些意外,与戚睿涵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但还是宣了他们进来。

米家父子一前一后进殿,米喇印步履虽稳,却带着一丝沉重,米桂琦则跟在其后,面色紧张,不复之前的兴奋。二人依礼参拜,山呼万岁。

李自成看着神色凝重、眉宇间带着忧愤的米喇印和一旁垂首不语、难掩紧张的米桂琦,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温和地问道:“海晏伯此时匆匆携子入宫,所为何事?可是对米卿家的钦差之任,另有建言?”他的目光扫过米桂琦,带着询问。

米喇印再次深深躬身,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悲凉:“陛下,老臣……老臣正是为犬子桂琦担任钦差一事,冒死前来陈情。老臣恳请陛下,体恤老臣唯有此一子的私心,收回成命,另择贤能前往兖州。”

李自成端起手边温热的茶杯,轻轻拨弄着浮在水面的碧绿茶叶,语气平淡无波:“哦?这是为何?米侍郎年轻力壮,清廉有为,办事勤勉,正是朕需要倚仗的干才。莫非海晏伯觉得朕用人不明,所托非人?”话语虽轻,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老臣万万不敢,”米喇印连忙道,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陛下慧眼如炬,知人善任,老臣岂敢有丝毫质疑。只是……只是桂琦年纪尚轻,不过二十六岁,虽在户部历练几年,终究是初涉官场,见识浅薄,犹如井底之蛙,缺乏独当一面、应对复杂局面的经验。兖州之事,牵连甚广,情势复杂微妙,非比寻常刑名钱谷。老臣恐他……恐他经验不足,思虑不周,处事不当,非但不能为陛下分忧,查明真相,反而可能激化矛盾,误了赈灾大事,甚或……玷污了陛下圣明啊!”他言辞恳切,几乎字字泣血。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补充道,试图将地方的风险具象化:“况且,地方官场,犹如泥潭,盘根错节,水深难测。各方势力交织,利益勾连,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桂琦年少气盛,心思单纯,老臣实在担心他不知其中利害深浅,轻率行事,不仅查不出真相,反而被人利用,成为党争工具,甚至……堕入他人彀中,身败名裂,辜负圣恩。老臣唯有此一子,实在……实在放心不下,恳请陛下体谅老臣为人父的这点私心,让他留在京城,在陛下眼前再多历练几年,待其沉稳老成,再为陛下效力不迟。”说完,他再次深深低下头,姿态放得极低。

李自成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指尖偶尔划过杯沿的细微声响。待米喇印说完,他放下茶杯,目光先是在米喇印那充满焦虑和恳求的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审视一位老臣的忠诚与一位父亲的忧虑孰轻孰重,随后转向一旁始终垂首不语的米桂琦,声音平稳地问道:“米侍郎,你自己呢?你也认为自已才德不足,不堪此任,心生畏惧,想要推辞吗?”

米桂琦感受到皇帝那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心中一紧,如同被无形的手攥住。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身形微躬、鬓发斑白的父亲,看到父亲那满是担忧、期盼甚至带着一丝哀求的眼神,心中顿时挣扎万分,一边是孝道,一边是忠义和抱负。但最终,那份对建功立业的强烈渴望,那份不愿在君王面前示弱、证明自己能力的自尊,以及内心深处那份被父亲言语激起的、不信邪的倔强,压倒了对未知风险的畏惧和那一丝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纷乱情绪都压下去,然后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坚定而沉稳,迎向李自成的审视,声音虽然因为紧张而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语气却十分清晰和肯定:“回陛下,臣……臣未曾想过推辞。陛下信重,委以重任,臣感激涕零,唯有竭尽驽钝,戮力前行,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兖州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臣每念及此,寝食难安,恨不能即刻启程!”

李自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快、不易察觉的赞许,但随即脸色一沉,目光转向米喇印,语气带着几分明显的不悦和训诫的意味:“海晏伯,你听听。你儿子尚有此为国分忧、为民请命的志气与担当,你这个做父亲的,曾是沙场骁将,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亦不皱眉,怎的如今反倒畏首畏尾,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莫非是年纪大了,血性也消磨了?”

他站起身,走到米喇印面前,虽未刻意提高声调,但那久居上位形成的威严,自然而然地笼罩下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米桂琦正因为他年轻,身上还有这股未经磨损的锐气,这份未被官场习气污染的正义之心,才更应该放出去历练,去见识真正的风雨。只在京城这方寸之地,看着这些经过层层粉饰的文书账册,不经实事的捶打,不见底层真正的世情,终究是纸上谈兵,成了坐井观天的蛙类。难道你要他永远待在你这棵大树的荫庇之下,受你庇护,变成一个只知墨守成规、遇事则避的庸碌之臣吗?这难道就是你希望看到的?”

米喇印被这一番连消带打、既有责备又有激将的话语说得哑口无言,脸上红白交错,额角的汗珠汇聚成滴,沿着脸颊滑落,只能连连躬身,声音干涩地道:“老臣不敢,老臣绝非此意,只是……”

“只是怕兖州水太深,怕他年轻识浅,中了别人的圈套,是吗?”李自成打断他,语气稍稍缓和了些,但依旧坚定如铁,“朕知道,你是爱子心切,拳拳之心,朕能体谅。但雏鹰总要离巢,方能搏击长空;幼虎也需独自觅食,才能成为山林之王。米桂琦既然身登仕途,食君之禄,便担君之忧,岂能因惧前途险恶、人心难测而避事不前?若天下官员皆如此明哲保身,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朕的朝廷,还有何人可用?这大顺的江山,又如何能稳固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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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坐回御座,目光扫过神情复杂的父子二人,最后定格在米桂琦身上,那目光中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期待:“米桂琦,朕如今再问你一次,这兖州之行,你可能毫不犹豫地接下?可能不负朕与你父亲的厚望,秉持公心,运用智慧,将这赈灾贪墨案查个水落石出,清清楚楚,给身处水深火热的兖州百姓,也给满朝文武,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殿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香炉的青烟笔直上升,直到一定高度才缓缓散开。戚睿涵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这既是君王对臣子忠诚与能力的终极考问,又何尝不是一位固执的父亲与一个渴望独立的儿子之间,关于未来道路的意志较量。

米桂琦感受到肩上那沉甸甸的、关乎无数人生死与朝廷纲纪的责任,也清晰地感受到皇帝话语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强有力的支持。他排除脑海中最后一丝因父亲之言而产生的杂念与阴霾,将所有对未知的担忧、对风险的畏惧都强行压了下去,再次深深一揖,几乎及地,声音清晰、有力,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血与不容置疑的承诺,朗声回荡在空旷而庄严的武英殿中:

“陛下放心,臣,米桂琦,绝对不负陛下信重,不负父亲平日教诲。此行兖州,定当秉持圣意,恪尽职守,明察秋毫,查明真相,肃清贪腐,安抚灾民,办好赈灾查案之差。纵前方有千难万险,臣亦往矣。必以实绩,回报君恩!”

他的声音,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带着书生意气的理想,也带着不容退缩的决绝,在金龙盘绕的梁柱间回荡,最终沉淀下去,却仿佛在每个人心中都激起了涟漪。这誓言,预示着兖州那片被洪水与苦难笼罩的土地上,即将迎来一场由这位年轻、热血而又缺乏经验的钦差所掀起的、前途未卜的风暴。而这场风暴之下,究竟是能涤荡污浊,廓清玉宇,还黎民以青天,还是会将更多的人,包括他自己,卷入更深的漩涡与黑暗之中,此刻,命运之轮刚刚开始转动,答案,尚隐藏在未知的迷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