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青锋初试(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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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赵在武年约四旬,生得面团团一张富家翁般的脸,皮肤白净,未语先带三分笑,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不时闪过与其面相不符的精明与算计。他端起桌上的青花瓷盖碗,轻轻撇去浮沫,呷了一口热茶,慢悠悠地开口道:“这位小米侍郎,米喇印将军的公子,年纪轻,根基浅,是块没经过多少磋磨的硬骨头,却也未尝不是一把好用的快刀。关键嘛……就看我们怎么‘用’这把刀了。”他话语中的意味深长,让旁边的两人心中各自凛然。
同知喻兴伟身材瘦削,留着两撇细细的山羊胡,眼神活络,一看便是心思灵动之辈。他捻着胡须,接口道:“府尊高见。年轻气盛,往往好名,也好对付。只要我们把场面上的功夫做足,让他看到我们‘尽心尽力’、‘宵衣旰食’地救灾,账目文书做得漂亮些,再投其所好……他若好清名,我们就给他送上万民伞、功德碑;他若……呵呵,总有办法。未必不能让他满意而归,大家相安无事。”
通判毕颙年纪稍轻,资历较浅,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能完全磨去的书生之气,此刻显得有些不安,低声道:“府尊,喻大人,下官听闻这位米侍郎在京城素有清廉之名,寻常的金银之物,只怕难以打动,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赵在武放下茶碗,冷笑一声,那笑容里透着一丝寒意:“清廉?清廉之人,往往更重名声,更易被所谓的‘民情’所惑,也更容易被架起来。吩咐下去,找些‘懂事’的、家里有老有小的灾民,好生排练。教他们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谁敢在钦差面前胡言乱语,捅出篓子……”他眼中寒光一闪,语气森然,“事后小心他的性命。演好了的,回头赏两碗厚粥,多加几粒米!”
这命令被心腹胥吏层层下达,一股无形的、带着威胁与利诱的压力,迅速笼罩在城西最大的灾民聚集区。当米桂琦那旌旗招展、护卫森严的钦差仪仗,在午前时分抵达兖州城外十里长亭时,他看到的是以赵在武为首,喻兴伟、毕颙及兖州府大小官员数十人,整齐列队、热情洋溢、礼数周全的迎接场面。
“下官兖州知府赵在武,率阖府同僚,恭迎钦差大人。大人一路风尘,辛苦!”赵在武快步上前,笑容可掬,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言语恭敬有加。
米桂琦端坐于高大的骏马之上,身姿挺拔,他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却已迫不及待地越过了这些穿着官服、满面堆笑的地方官员,投向他们身后那片低矮破败、如同巨大疮疤般的窝棚区,以及窝棚间那些影影绰绰、面黄肌瘦、眼神躲闪的百姓。他心中不由一紧,那份出发时的昂扬斗志,瞬间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对民间疾痛的切身感受所取代。
按照既定流程,入城之后,赵在武等人并未先将米桂琦引至府衙休息,而是径直将他带往城西那片规模最大的灾民安置点,美其名曰“请钦差大人即刻体察民情”。沿途所见,触目惊心。灾民们确实衣衫褴褛,神情悲苦,符合灾后的景象。然而,当米桂琦下马,试图走近一些窝棚,亲自询问灾民具体情况时,周围的衙役和兵丁便似有若无地形成一道人墙,巧妙地隔断了他与灾民直接、深入接触的可能。而那些被问到的灾民,则像是被无形的手操控着的提线木偶,异口同声地、用一种带着排练痕迹的、呆板而统一的语调念叨着:
“谢皇上恩典……皇恩浩荡……”
“谢官府赈济……青天大老爷……”
“吃过粮了……前天,哦不,昨天还吃过……”
声音参差不齐,缺乏真实的情感,眼神躲闪,不敢与米桂琦对视。
米桂琦的眉头越锁越紧,心中疑云大起。他不动声色,走到安置点边缘一处冒着袅袅蒸汽的大锅前。锅边围着几个面有菜色、眼神怯懦的妇人和瘦骨嶙峋的孩子。他伸手,示意随从揭开锅盖。一股寡淡的、带着些许霉味的水汽扑面而来——只见锅里是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薄米汤,寥寥可数的米粒沉在锅底,清晰可数。
一股怒火猛地窜上米桂琦的心头。他强忍着,转向身旁亦步亦趋的赵在武,声音不大,却带着压抑的冷意:“赵知府,朝廷拨发的赈灾粮,明文规定,在灾情未稳期间,当以肉饺、厚饼等耐饥实粮为主,何以至此地,竟成了此等清汤寡水,几与清水无异?”
赵在武脸上立刻堆满了恰到好处的为难与委屈,他搓着手,唉声叹气地回道:“回禀钦差大人,非是下官等不尽心办事啊,实在是……实在是灾民人数众多,数以万计,先前运抵的第一批肉饺、厚饼,早已按人头发放完毕。眼下后续粮秣尚在途中,仓促之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先以此等稀粥应对,确保人人皆能分到一口吃食,不致立刻饿殍遍野。此实乃无奈之举,权宜之计,还望大人明鉴,体谅下官等办事之难处。”他言辞恳切,表情真挚,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和压力,将责任推诿得一干二净。
米桂琦盯着他那张看似诚恳无比的脸,心中冷笑连连。他并非毫无官场经验的愣头青,在户部观政期间,也接触过钱粮审计,岂会看不出这等拙劣的表演和漏洞百出的借口?肉饺分完?如此巨大的消耗速度,详细的出入库记录、分发账册何在?登记的灾民具体人数与运抵的赈粮总数可能对应?这其中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他心中疑窦丛生,怒火翻腾,但深知此刻发作,无凭无据,反而会打草惊蛇,让这些人有了防备。他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面色恢复平静,甚至微微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原来如此。灾情重大,千头万绪,赵知府与诸位同僚,确实辛苦了。”
见这位年轻的钦差并未立刻揪住不放,反而表示了“理解”,赵在武等人暗暗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色,均是略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小爷虽然面色不豫,但终究还是讲些“道理”,懂得“体恤下情”的。
接下来,便是安排钦差一行下榻于早已准备好的迎宾驿。驿馆显然经过了精心打扫和布置,厅堂宽敞明亮,家具一应俱全,且都是簇新的。时近正午,后厨早已备好,很快,一桌堪称丰盛的接风宴席便摆了上来:炙烤得外焦里嫩、香气四溢的羔羊腿,清蒸的肥大河鲤淋着琥珀色的酱汁,时鲜的嫩绿菜蔬,造型精致的各色点心,还有一壶据说是当地珍藏多年的醇香美酒。杯盘罗列,琳琅满目。
“钦差大人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下官等略备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不成敬意,还望大人赏光。”喻兴伟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躬身相请。
米桂琦站在桌前,看着这桌与城外灾民锅中清汤寡水形成刺眼对比的酒菜,胸中那股勉强压下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甚至比之前更为炽烈。兖州百姓尚在饥寒交迫之中,以几乎无法果腹的稀粥度日,而这些父母官,却在此大摆宴席,觥筹交错。他站在原地,并未依言入席,目光扫过赵在武、喻兴伟、毕颙等人脸上那殷切而略显谄媚的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每个官员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兖州数万百姓,遭此大难,如今尚在饥馑困顿之中,甚至以稀粥度日,尚且难求一饱。本官身为钦差,奉陛下旨意,前来查勘赈灾事宜,抚恤灾黎,责任重大,岂能在此心安理得地独享盛宴?”
他顿了顿,感受到周围瞬间凝滞的气氛和官员们脸上僵住的笑容,沉声命令道:“将这些酒菜,悉数撤下,立刻分发给驿馆外那些老弱妇孺,让他们也沾沾‘皇恩’。本官与随行人员,吃几个自带的粗粮饼,喝些白水即可。”
赵在武脸上笑容一僵,连忙上前一步,劝道:“大人,这……这如何使得?此乃地方同僚一片拳拳心意,且大人一路辛苦,也需要补充体力……”
“地方同僚的心意,本官心领了。”米桂琦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但此例不可开。灾情如火,民命关天,岂能容我等在此安享珍馐?照本官的话去办!”
官员们面面相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氛尴尬至极。但在钦差明确的命令下,无人敢再反驳,只得讪讪地吩咐驿丞和仆役,将几乎未动的酒菜迅速撤下。米桂琦则真的从随行包裹里拿出几个冷硬的粗粮饼,就着桌上的一壶白水,面无表情地、默默地啃了起来。他这一举动,让一些原本抱着看热闹、甚至有些轻视心态的底层胥吏和驿卒,也不禁暗自咋舌,心中对这位年轻钦差的观感,复杂了几分。
然而,米桂琦并未看到,在他转身走向内室,准备稍事休息后再调阅账册时,赵在武眼中飞快闪过的那一丝讥诮与了然。年轻御史的这番清廉姿态,在他这等在官场沉浮数十年的老吏眼中,不过是另一种可以预估和应对的“套路”,是另一种形式的“好名”。拒绝宴席,与民同苦,这都在他们的预料之内。真正的较量,在于接下来的账目核查、人员问询、以及那些隐藏在正常公务流程之下的软钉子、暗绊子。兖州的迷雾,并未因这位年轻钦差态度鲜明的到来而散去分毫,反而因为双方这初次、心照不宣的交锋,而变得更加浓重和深沉了。风暴,正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悄然酝酿。
北京,光禄大夫府书房。
戚睿涵等人的讨论,也随着对米桂琦兖州之行初步情况的推测而接近了尾声。炭盆里的火炭燃烧得久了,发出更加轻微的、持续的噼啪声,为静谧的书房增添了一抹暖意与生机。
“米桂琦已经到了兖州,并且做出了他的第一个选择——拒绝宴席,与灾民共苦。”戚睿涵将手中把玩许久的羊脂玉佩轻轻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总结道,“这是一个典型的清官姿态,也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向兖州官场表明了他的立场和决心。姿态很重要,但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的查核账目、询问官吏、暗访民间,才是真正考验他能力、智慧和定力的关键时刻。”
白诗悦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的忧虑并未散去:“希望他的这份清廉与正气,能真正化为洞察秋毫的智慧,以及应对复杂局面的韧性,而非成为刚极易折的脆弱,被那些狡黠的胥吏轻易利用或孤立。”
袁薇将琴谱轻轻合拢,放在膝上,柔声道:“我们在此的种种猜测与分析,终究是隔岸观火,雾里看花。官场之中的博弈,人心之间的较量,瞬息万变,非身处其中,难以真切体会。时间,会慢慢揭开迷雾,给出最终的答案。”
刘菲含已经重新埋首于她那张画满几何图形的绢帛,手中的炭笔再次开始演算,闻言头也不抬,语气平淡而理性:“现有的数据模型需要根据米桂琦抵达兖州后的初步行为进行参数修正和更新。等他那边有新的、更具体的信息传回,无论是账目疑点、人员调动,还是民间反馈,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有效分析。目前,仍是观察期。”
刁如苑站起身,走到窗边,之前庭院中的薄雾已完全散去,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将初绽的杏花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她望着窗外明朗的景色,仿佛能看到远方兖州上空依旧凝聚的阴云:“商场与官场,看似迥异,实则人性相通。很多时候,一个人最大的敌人,并非外部的险阻与困境,而是内心的骄矜与浮躁,是对自身能力边界认知的不足,以及对复杂环境判断的失误。米侍郎若能过了自己内心这一关,真正沉下心去,戒除那份因年轻得志而产生的傲气,学会在污浊中保持清醒而不被同化,在困境中寻找契机而不轻言放弃,那么,兖州之局,或可期也。”
董小倩此时也已保养完毕她那杆心爱的马槊,用一块干净的绒布将槊锋最后擦拭一遍,然后将其稳稳地立于墙边的兵器架上。槊锋雪亮,在书房的光线下,折射出一道冷凝的寒光。她转过身,声音清越而简洁:“拭目以待。”
戚睿涵不再言语,书房内恢复了之前的宁静。炭火依旧温暖,墨香依旧清雅,窗外阳光正好。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分明涌动着对远方那位年轻同僚命运的深切关切,对大顺王朝吏治能否清明、民生能否安泰的更深层次的思虑与隐忧。
永昌十一年的春天,北京的杏花悄然绽放,而千里之外的兖州官场,注定因这位名叫米桂琦的年轻钦差的到来,即将掀起一场不为人知的、或许远比洪水更为汹涌的风暴。而这场风暴最终的结局,是涤荡污浊,还是将理想与初心一同吞噬,此刻,还深深地隐藏在由权力、利益与人性交织而成的、重重的迷雾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