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血肉铸就的青铜之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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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坩埚烈焰:血肉铸就的青铜之光

二里头作坊区,热浪扭曲了空气。

老匠人“火眼”赤膊跪在陶炉前,古铜色的脊背沁出细密汗珠,渗入腰间的草绳。他像块礁石焊在热风里,眼皮都不眨地盯着炉内翻腾的金红色熔液。

“橐(tuó)!再加把力!”他嘶吼着,声音淹没在皮风箱巨大的喘息声中。

一、熔炉初醒:青铜作坊的清晨心跳

启明星还挂在天边,二里头作坊区的夯土地面已被炉火映得发红。几十座陶土熔炉像蹲伏的巨兽,张着黑洞洞的嘴巴。空气里弥漫着木炭燃烧的焦香、湿泥土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鼻腔发痒的金属腥甜——这是青铜即将诞生的气息。

匠正“铸”站在中央最大的熔炉旁,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粗糙的手指捻着昨夜刚到的铜矿石粉末,指腹一片污绿。“杂质还是太多,”他对身边一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却眼神锐利如鹰的老匠人说,“火眼叔,这批铜,怕是不好伺候。”

被唤作火眼的老匠人眼皮都没抬,只伸出枯枝般的手,捏了一小撮矿粉凑到鼻尖深深一嗅,又在舌尖沾了点细品。“嗯,”他喉咙里滚出一个浑浊的音节,“铜气燥,火头要压着点,多备些木炭粉吸浊气。” 他说话慢,字字却像小锤砸在听者心上。这把年纪,他看过太多炉子毁在杂质上。

“鼓橐(tuó)——!” 铸深吸一口气,胸腔震动,吼声穿透了清晨的薄雾。

十来个精壮汉子齐声应和,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他们分成两组,围住几只巨大的牛皮风囊(原始皮风箱)。这风囊叫“橐”,用整张厚牛皮缝制,像个巨大的口袋。领头的汉子“熊”暴喝一声:“起!”众人同时发力,将悬挂在木架上的沉重橐囊狠狠压下——

“呼——!”

巨大的气流带着哨音,猛地灌入熔炉底部的火道。刹那间,炉膛内暗淡的炭火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轰然腾起,金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坩埚底部,发出噼啪爆响。热浪像无形的巨拳,狠狠砸在周围每个人的脸上。

学徒“泥鳅”,一个才十四岁、瘦得像根麻杆的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浪冲得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他赶紧站稳,手忙脚乱地将怀里抱着的、已经混合好的铜矿粉和锡矿粉(按着大致六分铜一分锡的比例),用木瓢小心地往炉膛上方的坩埚口里添加。粉末刚落下,就被猛烈上升的热气流裹挟着飞舞起来,像一片片带着死亡光泽的金色雪花。

“眼瞎啦?撒匀!”旁边一个负责照看另一座小炉的匠人“黑石”厉声呵斥,“这点粉都撒不好,还想学铸鼎?”

泥鳅吓得一哆嗦,脸憋得通红,咬紧牙关,手臂绷紧,努力让瓢里的粉末稳稳落下。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麻衣,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背上。他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那边,几个师兄正小心翼翼地将晾干备用的陶范(铸造模具)从工棚里搬出来。那些盖子形制的陶范内壁上,阴刻着狰狞的饕餮纹路,仿佛沉睡的凶兽,只等滚烫的金属血液将它们唤醒。泥鳅心里又怕又渴望:什么时候,他也能亲手摸到那些神圣的范模?

二、金蛇狂舞:火候关口的生死博弈

日头毒辣起来,作坊区彻底变成了熔炉地狱。

巨大的橐囊如同活物般一起一伏,发出沉重而规律的轰鸣:“呼——哧——呼——哧——”。鼓橐的汉子们全身汗如雨下,精壮的躯体反射着油亮的光,肌肉在每一次发力下都绷紧如铁石,粗重的喘息混杂在风箱的咆哮里。脚下的土地被汗水滴湿,又瞬间被烤干。

炉火的颜色变幻莫测。时而暗红沉寂,急得铸大吼“加橐!使劲!”;时而又陡然变得炽白刺眼,仿佛要吞噬一切,火眼立刻嘶声制止:“稳着!稳着!火太旺,锡要飞了!”

锡,是这个熔炼过程中最狡黠的幽灵。它熔点低,性子活泼,火候稍过,就会化作青烟逃逸(氧化),留下一炉满是砂眼废渣的残铜。

火眼如同石雕般跪坐在主炉前。滚烫的地面隔着草垫灼烤着他的膝盖,他却恍若未觉。那双浑浊却深邃的眼睛,死死锁住坩埚口翻滚的金红色熔液。汗珠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下巴,不断滴落在胸前,在滚烫的泥土上摔得粉碎,腾起一丝微不足道的白烟。他像一株扎根在烈焰旁的枯树,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在视线里。

“火眼叔,颜色对吗?”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凑过来低声问。熔炉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一批重要的礼器在等着这炉铜水,祭祀大典的日子迫在眉睫。

火眼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熔液表面翻腾的气泡。那气泡起初大而疏,后来变得细密如针尖,如同熔液在沸腾呼吸。他布满灼痕和老茧的手指,指向气泡变化的节奏。

“看泡,”火眼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大泡少,小泡密,边沿泛青蓝……快了……”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准备……渣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意外陡生!

“啪!”一声轻微的闷响从炉后传来。

紧接着是泥鳅带着哭腔的惊叫:“啊!我的瓢!”

原来泥鳅负责照看的那座小炉,添加燃料时,一根潮湿的薪柴被他不小心碰进了炉膛!湿柴遇高温,瞬间炸裂!几颗滚烫的、带着火星的木炭碎屑猛地崩射出来,其中一颗不偏不倚,正打在泥鳅端着木瓢的手腕上!

剧痛钻心!泥鳅惨叫一声,手一松,那盛着大半瓢珍贵锡粉的木瓢脱手而落!锡粉如同银灰色的瀑布,眼看就要倾泻在滚烫的地面上!

“锡!”铸的怒吼和心脏冻结的声音同时响起!损失了宝贵的锡,再用杂质多的矿粉补,这炉铜就毁了!

电光火石间,一道灰影扑了上去!是火眼!

这个平时走路都慢吞吞的老人,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像一头扑向猎物的老豹子,身体几乎贴着滚烫的地面滑出,枯瘦的手臂闪电般伸出——

“噗!”

大半瓢锡粉,结结实实砸进了火眼及时垫在地上的、自己那件破烂的麻布外衣里!只有少量粉末撒在炽热的地面,嗤嗤作响,瞬间化作几缕遗憾的青烟。

火眼的手臂就垫在麻衣下,直接接触了高温的地面。一股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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