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龙山黑陶的薄与亮(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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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山黑陶的薄与亮
1:泥巴里的哑巴
四千多年前的山东龙山,日子过得像村边那条河,平缓,没啥大动静。河两岸的黄土捏在手里黏糊糊的,老天爷赏饭吃,龙山人的老祖宗靠这泥巴吃饭穿衣盖房子几百年了。部落里家家户户都有个陶窑,烧出来的盆盆罐罐敦实厚重,灰扑扑的,实用,但也仅限实用。部落首领“仓”家大业大,用的陶器也就是比别人的大一圈,画了几道粗犷的刻划纹,算是身份象征。直到那个秋天,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把部落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关口。
首领仓的大儿子“稷”要娶亲了!娶的是上游百里外、势力更大的“有邰氏”首领的掌上明珠。这是结盟的大喜事,仓铆足了劲要办得体面。“把咱们库房里最好的陶器都拿出来!大瓿(bù,盛酒器)、豆(高脚盘)、罐!洗净擦亮!”仓对着管仓库的老头吆喝。
宴席摆在最大的公共房子里。火上烤着整只的鹿,香气扑鼻。有邰氏的贵客们穿着染色的麻衣,戴着光润的玉饰,被请到了上座。仓满脸堆笑,亲自捧着家里最大的、画着水波纹的灰陶大瓮,给亲家公斟酒。那瓮沉甸甸的,仓的胳膊都绷紧了筋。
“亲家,尝尝我们龙山自酿的黍米酒!”仓声音洪亮,透着自豪。不料那有邰氏首领,一个面容严肃、眼神挑剔的老人,目光在大瓮粗糙的胎体和不甚均匀的灰色釉面上溜了一圈,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接过陶杯时,手指似乎还嫌脏似的虚虚捏着杯沿。他没说话,但那无声的嫌弃,像根小针,扎得仓脸上火辣辣的。
仓强笑着招呼大家吃喝,眼睛余光却扫到来自有邰氏的陪嫁队伍里,几个年轻男女凑在一起,对着龙山这边盛食物的灰陶豆指指点点,捂着嘴悄声发笑。其中一个捧着龙山产的粗陶碗,对着火光看了看厚重的胎壁,又掂了掂分量,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三个字:笨、重、丑!
一股憋屈和无名火在仓的胸腔里烧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握着酒杯的手背上青筋都绷出来了。“我们龙山的泥巴……就只配烧这种笨家伙?”他在心里狠狠质问,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人家有邰氏的陶器,胎薄,釉亮,上面的纹饰细得跟头发丝一样!我们呢?”他扫了一眼自家那几个还在憨憨傻笑、浑然不觉被鄙视的儿子,再看看那些明显带着优越感的有邰氏客人,一股强烈的、不甘人后的冲动狠狠攫住了他。
第二天一早,仓就把部落里公认手艺最好的几个老陶工叫到了议事的大房子里。地上摊着他连夜让人从仓库搬来的几件有邰氏回赠的陶器:一件薄胎黑陶杯,胎壁薄得近乎透明,乌黑油亮的表面光可鉴人,上面还刻着极其纤细流畅的云雷纹;一个高足盘,线条优雅得如同天鹅的颈项。
“都看看!”仓指着地上的“外来货”,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人家烧出来的东西!再看看我们自己烧的!”他顺手拿起旁边一个龙山自产的大灰陶罐,敦实的胎壁足有那黑陶杯的十倍厚,灰扑扑的表面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我仓,堂堂龙山部落的首领,儿子娶亲,被人笑话我们的陶器是土坷垃!我们龙山的泥巴,难道天生就低人一等?啊?!”
老陶工们围上来,小心翼翼地捧起那薄如蛋壳的黑陶杯,啧啧称奇,眼神里又是惊叹又是沮丧。
“神乎其技啊……”领头的老陶工“埴”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那光滑如镜的黑亮表面,“这胎泥得多细啊……火候又得怎么掌控才能不炸裂?还有这亮光……咱烧一辈子陶,也烧不出这成色。”
“是啊,首领,”另一个老陶工摇着头,“咱那慢悠悠的转盘(慢轮),手拉坯怎么也拉不出这么薄这么匀溜的胚子。手一抖,泥就歪了厚了。就算侥幸拉薄了,一上窑火,九成九也得裂成八瓣儿!”
“这不是为难我们这些老骨头吗?”有人小声嘀咕,一脸愁苦。
仓听着这些泄气话,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猛地一拍身边厚实的木案:“难?难就不做了?我就不信!我们龙山的土,我们龙山的人,就烧不出比这更好的东西!从今天起,部落里所有的好泥巴、好窑工,都给我调出来!专门琢磨这个!”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谁要是能琢磨出门道,烧出比这有邰氏的杯子更薄、更亮、更漂亮的陶器,重赏!他的窑,以后就是‘官窑’!全家不用缴粮服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龙山部落的制陶业,被首领仓憋着的那口窝囊气,硬生生推上了一座必须翻越的技术高山。而在这群被召集的老陶工身后,一个总是沉默寡言、浑身沾满泥点子的年轻人“轮”,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粗糙的手指关节,眼睛死死盯着那件薄如蝉翼的黑陶杯,心里头一次燃起了熊熊烈火——那是对极致技艺近乎偏执的渴望。
被人轻视的滋味不好受,但它也能成为最猛的火种,点燃心中的不甘,照亮前行的路。有时候,正是那份“凭什么我不行”的倔强,推着我们翻过看似不可能的高山。
2,转起来的灵光
仓首领的命令像投入池塘的石子,激起了龙山部落陶工圈巨大的涟漪。部落边缘的公共制陶区,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老陶工埴被仓任命为督造官,整天板着脸在泥塘、作坊和窑口之间巡查。他身后跟着首领派来的武士,无形的压力让每个陶工都绷紧了弦。
泥塘边,负责选泥的妇人被要求一遍遍淘洗、沉淀陶泥。“再细!再细一点!你看人家那杯子,泥巴细得跟姑娘脸上的粉一样!”埴抓起一把泥,对着阳光眯眼看悬浮的颗粒,不满地呵斥。妇人们腰都快累断了,手腕子酸得抬不起来。作坊里,拉坯的陶工对着慢轮(一个沉重的石制底盘,转动缓慢笨拙)发愁。想把泥拉薄,稍微一用力,陶坯就软塌变形;收着力气慢慢拉,又厚薄不均。一天下来,报废的泥胚堆成了小山。窑口更是重灾区,几窑试验品进去,出来的全是扭曲变形的残次品,要么就是生烧的夹生货,要么就彻底烧塌了。
“埴老,您饶了我们吧!”一个中年陶工捧着刚出窑、布满龟裂细纹的薄胎试验杯,哭丧着脸,“您瞅瞅,这都第十窑了!薄是勉强做到了,可这纹路……这颜色……离人家那黑亮光差着十万八千里!柴火烧得像不要钱似的,烧出来的全是废品!”沮丧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就是啊,这活儿不是人干的!”“首领一句话,我们跑断腿也白搭!”“我看啊,咱龙山就没这个命……”抱怨声此起彼伏。
埴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首领的质问犹在耳边,眼前的困境却像铜墙铁壁。他蹲在作坊角落,看着堆积如山的废品,愁得直薅自己花白的头发。“难道真不行?”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冒出来,带着冰冷的绝望。
就在这一片愁云惨雾中,那个叫“轮”的年轻人,却像个异类。他依旧沉默寡言,但眼睛里那团火越烧越旺。他没日没夜地泡在自己的小工作台前。别人休息了,他还在用不同配比的泥浆反复试验;别人抱怨时,他正盯着慢轮那缓慢无力的转动发呆。
一天傍晚,作坊里的人都散了。轮独自留下来,看着脚下那只慢轮。夕阳的余晖穿过棚子的缝隙,照在慢轮的石盘上。几只不知疲倦的蚂蚁,围着石盘的中心点不停地爬。轮盯着那几只蚂蚁,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小时候在河边玩,随手捡起一片被风吹落的柳叶,丢进湍急的河水里。那柳叶在水流中打着旋儿,转得飞快,稳稳当当……水流!旋转!速度!
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劈进轮的脑海!慢轮之所以慢,是因为靠人力脚蹬那个笨重的石坨带动,费力又不易控制转速!如果……如果能让轮子自己转得飞快,像那水中的柳叶一样?
他猛地跳起来,像个疯子似的冲出门外,跑到部落堆放杂物的角落。那里有几块被废弃的、中间有孔的石锤头。他挑了一块大小合适的,又找来一根笔直的硬木棍。他把石锤头套在木棍中间,木棍一头削尖,稳稳地插进地面预留的一个小坑里(简易轴承)。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后来者都铭记的动作——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搓动那根直立的木棍!
“呜——”石锤头在木棍带动下,猛地旋转起来!越搓越快,带着风声,稳稳地悬在空中!转速远超过笨重的脚蹬慢轮!
轮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去!他飞快地跑到泥塘边,挖了一大块精心淘洗过的细泥,狠狠甩在飞速旋转的石锤头顶部!
奇迹发生了!
那坨湿润的陶泥,像一个找到了母亲怀抱的孩子,瞬间服帖地吸附在飞速旋转的平面上。轮伸出颤抖的双手,拇指轻轻探入泥的中心,还没怎么用力,一向桀骜不顺的泥巴,竟如同最温柔的水流,随着他指尖的引导,迅速变薄、向上延伸、向外扩展!
快!太快了!太顺滑了!太听话了!
一个均匀轻薄、犹如初开花瓣般的碗坯雏形,几乎在眨眼间就在他手下诞生了!泥巴在高速旋转中产生的离心力,完美地抵消了重力,让超薄塑形成为了可能!
“成了!成了!”轮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嘶哑着嗓子吼了出来,声音在空旷的作坊里回荡。他布满泥浆的脸上,第一次绽放开无比灿烂的笑容,眼睛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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