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焚心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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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霜站在祭坛的中央。风带着湿冷和铁锈的气息,卷起她宽大的素白衣袖,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她瘦削得惊人,露在袖口外的手腕骨节嶙峋,皮肤下隐约可见青紫色的血管,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唯有那双眼睛,深潭般漆黑,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的死寂。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张琴。凤凰琴。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介于木质与金属之间的暗沉光泽,像凝固的岩浆冷却后的外壳。琴身狭长,弧度流畅而诡异,仿佛某种庞大生物被强行折断后遗留下来的肋骨。七根琴弦紧绷其上,并非寻常丝弦,更像是从深渊里抽出的、淬炼过的黑暗本身,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幽光。琴首雕刻的凤凰头颅,双目是两个深邃的孔洞,里面似乎有暗红色的余烬在缓慢流转,无声地注视着她,也注视着下方惊惶失措的城池。

这是他们供奉的“神器”,是传说中能引来凤凰涅盘真火、涤荡污秽、重燃生机的救世之物。明霜曾是这希望的象征,是沟通神器的唯一桥梁。她曾用这琴声抚慰伤痛,驱散瘟疫的阴影。百姓曾匍匐在她脚下,称她为“引火者”。如今,引火者将引来的,是焚尽一切的毁灭之火。

国师站在祭坛边缘的阴影里,离明霜约十步之遥。他身披厚重的玄色绣金大氅,金线织就的繁复符文在灰暗天光下也流淌着冰冷的光泽。他面容沉静,像一张精心雕琢、覆盖着薄霜的玉面具,唯有一双眼睛,深如寒渊,死死锁在明霜身上,锁在她怀中那只仿佛拥有自己呼吸的凤凰琴上。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阻止的意图,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的期待。他在等。等待凤凰琴吞噬掉它最后、也是最有价值的祭品——明霜的全部生机,等待那传说中的涅盘之火降临,然后,被他掌控。

明霜的指尖,毫无血色,甚至微微泛着青灰,轻轻搭上了第一根琴弦。

那根弦骤然一亮,不是温暖的火光,而是熔炉深处熔岩即将喷发前那种刺目的、白炽的亮。指尖下的触感不是弦,而是一条被烧得滚烫、正在痛苦抽搐的毒蛇的脊骨。灼痛瞬间刺穿皮肉,直抵骨髓。明霜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有看国师,也没有看下方黑压压的、隐约传来哭喊与绝望祈祷的人群。她的目光穿透倒流的雨帘,投向灰蒙蒙的天际,又仿佛什么也没看,只是沉入了自己意识深处那片死寂的荒原。

琴弦在她指下绷紧,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凤凰琴在低鸣,琴首那两个空洞的眼窝里,暗红的光骤然炽烈,如同濒死野兽最后凶戾的回光。

然后,她的指尖猛地向下压去。

“铮——!”

第一个音符炸裂开来。

那不是乐音,是金属被硬生生撕裂、是山峦在内部崩溃时发出的、足以震碎灵魂的锐响。一道无形的、毁灭性的波纹以祭坛为中心,狂暴地横扫开去。空气瞬间被抽干、压缩,发出沉闷的爆鸣。祭坛下方,离得最近的一圈跪拜者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轰中,身体猛地向后弓起,脸上的惊愕甚至来不及完全展开,皮肤下便爆开无数细密的血珠,随即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纸人,在一声短促到可以忽略的惨叫中,“噗”地化为一小团灰白的飞灰,被狂暴的气流卷走,消散在倒流的雨幕里。无声,却比任何惨叫都更令人胆寒。

这仅仅是开始。

那撕裂的音符余波并未消散,反而像拥有实质的巨爪,狠狠攫住了脚下的大地。祭坛剧烈地摇晃起来,脚下传来沉闷如远古巨兽苏醒般的咆哮。紧接着,远处,一条贯穿整个城池、滋养了无数代人的宽阔大江,那奔腾不息的浑浊江水,骤然停滞!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倒卷的雨滴悬停在空中。下一刻,整条大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痛苦的轰鸣!水面不再是平缓的流淌,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从河床底部狠狠掀起,整条江流猛地向上拱起,形成一道高达数十丈的、浑浊的、裹挟着泥沙和无数鱼虾尸骸的水墙。然后,这堵绝望的水墙,带着摧枯拉朽的万钧之力,违背了亘古的流向,疯狂地、绝望地朝着上游——朝着它遥远的源头——倒灌回去!浪头拍击着两岸的堤坝和建筑,发出天崩地裂的巨响,所过之处,码头瞬间解体,临河的房屋如同积木般被轻易卷走、吞没。浑浊的水墙之上,倒流的雨滴被卷入其中,形成一片混沌的、逆向的瀑布,景象诡异绝伦。

国师的大氅被那狂暴的音浪冲击得向后翻飞,露出内里同样绣满符咒的深衣。他纹丝不动,只有脚下的阴影似乎更深沉了一些,仿佛祭坛的摇晃对他毫无影响。他眼中那丝紧绷的期待,被第一弦断裂带来的异象彻底点燃,化作了实质的狂热。成功了!凤凰琴的力量,远超他的预期!他死死盯着明霜,盯着她指尖下那根刚刚撕裂了江河流向的琴弦。断裂的琴弦并未垂落,而是在空中诡异地燃烧着,跳跃着惨白的火焰,那火焰没有温度,却散发出焚尽一切的寂灭气息。他心中只有一个冰冷的念头:继续!榨干她!这力量终将属于我!

明霜的嘴角,一缕细细的血线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凤凰琴身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被琴身吸收,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暗痕。巨大的痛苦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顺着那根断裂燃烧的琴弦扎入她的指尖,疯狂地钻进她的手臂,沿着骨骼、经络,一路向上,直刺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破碎的玻璃渣上碾压。她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爬满细小的、闪烁的金星。凤凰琴在她怀中沉重得如同山岳,又滚烫得像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烙铁。琴首凤凰空洞的眼窝里,那流转的暗红光芒似乎更盛,贪婪地吮吸着她指尖流出的血气和生命力。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张琴在微微震颤,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饱饮鲜血后的、残忍的兴奋。它在催促,在渴望下一根弦的断裂,渴望更彻底的燃烧。

不能停。停下来,一切就白费了。她对自己说,声音在脑海深处嘶哑地回响。这具身体,这条命,本就是从那场“复活”的骗局里偷来的。现在,该还回去了。用这偷来的命,用这被诅咒的神器,把国师和他精心编织的谎言,一起拖入地狱!

汗水浸透了她的额发,黏在惨白的皮肤上。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倒流雨水腥气和下方城市燃烧前奏的浑浊空气,像刀子一样刮过喉咙。她强迫自己抬起那只没有按弦的手,颤抖着,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伸向第二根琴弦。

那根弦仿佛感应到了她的触碰,立刻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发出刺目的红光。指尖尚未完全落下,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已经弥漫开来。剧痛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几乎要软倒下去。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用剧痛对抗剧痛。

“铮——呜——!”

第二声撕裂的悲鸣悍然爆发!

这一次的声音更加扭曲、更加喑哑,像是无数冤魂在深渊里被同时掐断了喉咙,又像是大地深处被强行撕裂开一道巨大的伤口。音波不再是无形的冲击,而是化作了肉眼可见的、暗红色的涟漪,如同地狱血池掀起的狂潮,带着焚风般的灼热气息,凶猛地向四周扩散!

祭坛下方更远的地方,那些被第一弦异变惊呆、尚未来得及反应的人群,被这暗红音波扫过。没有火光,没有爆炸,他们的身体却像是被投入了无形的炼钢炉!皮肤瞬间焦黑、炭化、龟裂,肌肉在高温下扭曲收缩,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爆裂声。惊恐凝固在炭黑的脸上,身体维持着奔逃或跪拜的姿势,化作一具具冒着青烟的、姿势怪异的焦炭雕像。焦臭味混杂着皮肉烧灼的恶臭,瞬间盖过了雨水的湿气,浓烈得令人窒息。

第二根琴弦应声而断!断裂的弦丝同样在空气中猛烈燃烧,跳跃着比第一根更加暴烈的惨白火焰。随着它的断裂,整个祭坛,不,是整个城池所在的大地板块,发出了更加恐怖、更加深沉的呻吟!

“轰隆隆——喀啦啦——!”

仿佛沉睡在地心深处的巨神被彻底激怒,发出了毁天灭地的咆哮。大地不再是摇晃,而是像暴怒海面上的船板一样疯狂地颠簸、起伏!以祭坛为圆心,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犬牙交错的巨大裂缝,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瞬间撕裂了坚硬的地壳,疯狂地向四面八方蔓延!裂缝边缘的泥土和岩石如同流沙般塌陷下去,发出令人绝望的吞噬声。远处,环绕着城池、被视为天然屏障的连绵群山,那巍峨的山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最高的几座山峰,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巨人,从山腰以上开始,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无可挽回地崩塌、解体!亿万方巨石裹挟着泥土和树木,如同灭世的洪流,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下方的平原、朝着还在挣扎的城池,轰然倾泻而下!烟尘冲天而起,遮天蔽日,与倒流的雨幕、燃烧琴弦的惨白火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末日图景。巨石撞击地面的巨响连绵不绝,如同地狱的丧钟被反复敲响。

国师的身影在剧烈颠簸的祭坛上依然如磐石般稳固。玄色大氅在剧烈的能量风暴和地震波中纹丝不动,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混乱。他眼中的狂热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射出来。第二弦!第二弦的力量!这毁灭的威力!这翻覆山河的权柄!他贪婪地注视着明霜怀中那燃烧着两处惨白火焰的凤凰琴,看着琴身上那些古老的符文在毁灭力量的冲击下,如同活物般扭曲、流动,散发出更加幽深的光芒。快了!再一根!当第三弦断裂,涅盘之火真正降临,吞噬掉明霜这个最后的“燃料”,这无上的力量,就将彻底落入他的掌控!他微微抬起右手,宽大的袖袍中,指尖微不可察地掐着一个繁复的法诀,周身隐约有极其微弱、极其隐秘的符文流光一闪而逝,如同蛛网般悄然张开,似乎在为最终攫取神器的力量做着无声的准备。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冰寒刺骨的弧度。

明霜的身体已经成了一个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撕裂着千疮百孔的肺腑。视线模糊,视野里只剩下燃烧的琴弦和国师那在烟尘与火光中扭曲的身影。第二弦断裂带来的反噬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残存的生命力冲刷掉大半。她清晰地感觉到,凤凰琴与她血肉相连的地方,那深入骨髓的灼烧感,正在发生着某种可怕的质变——仿佛琴身深处有无数细小的、贪婪的根须,正顺着她的血脉疯狂地向上钻探,试图彻底接管这具躯体。

她的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次抬起都耗尽所有意志。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开始诡异地鼓胀、扭曲,像一条条被强行灌入岩浆的蚯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熔岩般的暗红色,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一股沛然莫御的毁灭意志,冰冷、狂暴、带着焚尽万物的饥渴,正透过那燃烧的琴弦,如同冰冷的毒液,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识海,疯狂地侵蚀着她仅存的清明。

结束……一切……就在这里……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挣扎。放弃吧,太痛了……就这样和这座城一起化为灰烬……

不!

另一个声音,带着血和火的决绝,如同最后一点火星,在意识即将沉沦的深渊边缘顽强地爆开!不能停!为了那些被欺骗的、被献祭的亡魂!为了那个被谎言囚禁了千年的凤凰!为了……那个在国师谎言中,被彻底抹去的、真正的自己!那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她仅存的意志,化作一股近乎自毁的狠厉!

“啊——!”

一声非人的嘶吼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血沫破碎的声响。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力,将那只已经被灼烧得焦黑变形、如同枯枝般的手臂,狠狠地、决绝地砸向第三根琴弦!

“铮——!!!”

第三声!

这已不再是琴音,而是整个世界法则被强行撕裂、被蛮横扭曲时发出的终极哀鸣!声音尖锐到极致,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万物冻结的寂静。一道无法形容其颜色的光,从断裂的第三根琴弦上爆发出来!它超越了视觉的范畴,是纯粹的毁灭概念凝聚成的实体!这道光所过之处,空气不再是被压缩或扭曲,而是被彻底地……抹除!形成了一条绝对的虚无真空地带!

祭坛下方,最后一片尚存人迹的区域,被这道光扫过。没有声音,没有过程。无论是惊恐奔逃的活人,还是之前留下的焦黑尸骸,亦或是倒塌的房屋、崩裂的巨石……一切有形之物,都在接触到这道光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虚空,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微的、连尘埃都算不上的基本粒子,彻底消散!连一丝灰烬、一缕青烟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那片区域,只剩下一个巨大、光滑、死寂的深坑,如同大地上一块丑陋的伤疤。

第三根燃烧的惨白火焰,在断裂处猛烈升腾。

紧随而来的异变,比前两次更加恐怖,更加……违反常理!

那道毁灭之光爆发的核心,温度高到足以瞬间气化钢铁,然而,当它扫过之处,当那毁灭性的光芒消散后,留下的并非焦土或熔岩,而是……冰!极致寒冷的冰!

“咔…嚓嚓…嚓…”

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细微却密集的冻结声,如同瘟疫般以祭坛为中心,疯狂地向四面八方扩散!被第二弦断裂时崩塌的山石洪流,那奔腾咆哮的泥石巨浪,瞬间凝固!每一块飞溅的碎石,每一滴浑浊的泥浆,都在空中保持着上一秒的动态,被一层急速蔓延的、晶莹剔透的、泛着幽蓝色泽的玄冰彻底冻结!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奔腾的毁灭洪流化为一片巨大的、静止的、狰狞的冰雕群,凝固在半空之中!

倒灌的江河,那浑浊的水墙,也未能幸免!奔腾的浊浪在接触到那冻结法则的瞬间,立刻凝固!滔天的浪头保持着冲击的姿态,水花、泡沫、甚至里面裹挟的鱼虾尸体,都被瞬间冻结在坚硬的、幽蓝色的冰晶之中!一条凝固的、浑浊的、高达数十丈的冰河瀑布,诡异地矗立在倒流的雨幕之下!

这冻结的力量无孔不入,无远弗届!祭坛本身,那些刻满符咒的黑色巨石,表面瞬间爬满了幽蓝色的冰晶纹路!祭坛下方的大地,龟裂的缝隙被玄冰填满、撑开,形成一道道巨大的冰裂峡谷!倒塌的房屋废墟、燃烧的焦炭尸骸、断裂的树木……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被一层不断加厚的、散发着绝对寒气的幽蓝色玄冰彻底覆盖、封冻!整个城池,在几个呼吸间,化为一片死寂的、静止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封地狱!

寒冷!一种穿透灵魂、冻结意识的绝对寒冷,瞬间攫住了祭坛上的两人!

明霜首当其冲。她砸向琴弦的手臂,从指尖开始,皮肤、肌肉、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幽蓝色的冰晶!那冰晶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沿着她的手臂急速向上蔓延!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怕的、绝对的麻木和冻结感,仿佛连思维都要被凝固。她怀中的凤凰琴,琴身也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那三处燃烧的惨白火焰在冰层下跳动,似乎被压制,却更加凶戾。琴首凤凰空洞的眼窝里,那流转的暗红光芒骤然收缩,如同被激怒的野兽瞳孔,死死盯着那蔓延的寒冰。

国师脸上的狂热第一次被打破。那层隔绝外界的无形屏障,在这冻结法则的力量面前,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玄色大氅的边缘,瞬间凝结出细密的白色霜花,并以惊人的速度向上蔓延!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冰针,穿透了他引以为傲的防御,狠狠扎入他的骨髓深处!他那张如同覆霜玉雕的面具上,终于裂开了一丝惊愕,一丝难以置信。他掐着法诀的手指猛地一僵,指尖萦绕的符文流光瞬间变得黯淡、紊乱!

怎么可能?!凤凰涅盘之火,怎会引发出如此极致的寒冰?!这完全违背了典籍的记载!这力量……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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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万物冻结、连时间都仿佛凝滞的瞬间——

“轰!!!”

凤凰琴上,那三处被幽蓝玄冰覆盖的、惨白的燃烧点,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不再是惨白,而是熔融黄金般刺目的金白色!一股无法形容的、焚尽八荒的恐怖热浪,以凤凰琴为中心,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咔啦啦——!”

覆盖在琴身、覆盖在明霜手臂、甚至覆盖在祭坛巨石上的幽蓝玄冰,如同遭遇烈阳的薄雪,瞬间炸裂、崩解、蒸发!冰与火的极致冲突,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刺眼的白光!

金色的火焰,真正的涅盘之火,终于降临了!

它不是从天空落下,而是从凤凰琴断裂的三根琴弦处,如同决堤的熔岩之河,汹涌澎湃地喷发出来!那火焰呈现出一种纯粹到极致、辉煌到极致、也残酷到极致的金色!它没有烟,没有普通火焰的摇曳不定,它如同流动的、有生命的液态黄金,带着一种神圣与暴虐交织的恐怖威压,瞬间吞噬了明霜!

明霜的身体,在接触到金焰的刹那,如同投入熔炉的雪人。素白的衣衫瞬间化为飞灰,露出下面同样在飞速碳化、崩解的躯体。她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那点强行支撑她按下第三弦的意志火星,在金焰的焚灼下,瞬间被吞没。她的面容在金焰中模糊、扭曲、熔化。最后残留的视野里,是国师那张在冰火两重天中惊疑不定、又被金焰映照得一片金红的脸。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解脱。结束了。这被诅咒的使命,这偷来的生命……

金色的火焰洪流没有停留,吞噬了明霜后,如同咆哮的熔岩瀑布,从高高的祭坛上倾泻而下!所过之处,那些被冻结的冰雕、凝固的浊浪、崩塌的山石废墟……一切的一切,无论之前是何种形态,都在接触到金焰的瞬间,无声无息地气化!没有燃烧的过程,没有灰烬残留,只有彻底的湮灭!金色的火海以无可阻挡之势,朝着下方那片已被冰封的、死寂的城池蔓延开去,要将一切痕迹,连同那个关于救世的神话,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国师站在祭坛边缘,那层无形的屏障在金焰的冲击下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如同风中残烛。玄色大氅上的符文疯狂流转,试图抵御这焚尽万物的火焰,但边缘处已经开始焦黑卷曲。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专注和冰冷。他的目光穿透翻腾的金色火海,死死锁定在祭坛中央,锁定在那张在烈焰中反而显得更加幽暗、更加狰狞的凤凰琴上。

明霜的身躯在金焰中如同燃烧的纸片,迅速碳化、崩解,化为飞灰,被火焰的洪流卷走,彻底消失。她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被凤凰琴亲手焚尽。

就在明霜彻底消散的刹那——

“嗡……”

凤凰琴发出一声低沉的、满足的嗡鸣。断裂的三根琴弦上,金白色的涅盘之火不再狂暴喷发,而是如同归巢的毒蛇,迅速收敛、内蕴,缠绕在剩余的琴弦和琴身之上,形成一层流动的、炽热的金白色光膜。琴身那些古老扭曲的符文,在这光膜下如同活过来的血管,疯狂地搏动、流淌着暗红色的光芒。一股更加精纯、更加恐怖、仿佛拥有自我意识的毁灭气息,从琴身中弥漫开来。

国师眼中精光爆射!就是此刻!凤凰琴吞噬了最后的祭品,力量达到顶峰却又处于短暂的“饱食”后的稳定瞬间!这是他等待已久、计算已久的唯一机会!

他宽大的袖袍猛地鼓荡起来!右手五指张开,指间早已准备好的那个繁复法诀瞬间催动到极致!无数细密、漆黑、如同活物般的符文从他指尖喷薄而出,不再是隐秘的流光,而是化作一条条凝实的、带着刺骨阴寒气息的黑色锁链!这些锁链无视了周围焚灭一切的金色火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发出尖锐的破空厉啸,精准无比地射向祭坛中央的凤凰琴!锁链的目标极其明确——缠绕琴身,禁锢琴首,刺入琴身符文的核心!他要强行切断凤凰琴与这片天地的联系,将它化为己有!

“孽障!还不归位!”国师的低喝声在火海轰鸣中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志。

然而,就在那数条漆黑的符文锁链即将触碰到凤凰琴身的瞬间——

异变陡生!

凤凰琴首,那空洞的凤凰眼窝中,原本流转的暗红光芒骤然凝固!紧接着,两道凝聚到极点、仿佛能洞穿时空的暗红光束,猛地从那眼窝中喷射而出,并非射向锁链,而是直直射向国师!

光束的速度快得超越了思维!国师脸上掌控一切的冰冷瞬间化为极致的惊骇!他掐诀的手势猛地一变,试图召回锁链防御,同时脚下玄奥步法急踏,身形就要向后暴退!但太迟了!

那两道暗红光束无视了他周身流转的防御符文,无视了那层无形的屏障,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黄油,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玄色大氅,狠狠没入了他的胸膛!

“呃啊——!”

一声短促、痛苦到极致的闷哼从国师喉咙里挤出。他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钉钉在了原地!暴退的动作戛然而止。那数条射出的黑色符文锁链失去了控制,瞬间在空中崩解、消散。

暗红光束并未带来物理上的贯穿伤,却带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直抵灵魂深处的冲击!国师眼前的世界骤然崩塌、旋转、褪色!祭坛、金焰、冰封的废墟……一切景象都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碎裂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虚空。

在这绝对的虚无中心,一点微弱的光芒亮起。

光芒中,渐渐凝聚出一个身影。一袭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袖口磨损,沾着几点早已干涸的、难以辨认的暗红污渍,像是陈年的血,又像是凝固的朱砂。面容清癯,带着常年沉思留下的深刻纹路,白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随意挽起,几缕散乱地垂在额前。他悬浮在虚空里,身影有些透明,却异常清晰。

师父——玄素真人!

国师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灌顶,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和动作。师父?!这不可能!他亲眼看着师父的元神在“引灵归元”大阵中彻底溃散,被凤凰琴吞噬殆尽!这是他亲手执行的计划,是他复活凤凰琴力量的基石!

玄素真人的身影缓缓抬起眼。那双眼睛,不再是以往的温和与洞悉世事的睿智,而是充满了……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的悲悯,以及……一丝近乎嘲讽的了然。

他开口了。声音并非从虚空中传来,而是直接响彻在国师识海的最深处,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国师摇摇欲坠的心房上:

“痴儿……” 声音悠远,带着无尽的叹息,却冰冷刺骨。“你还在做那‘复活’的迷梦么?”

国师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玄色大氅无风自动。他嘴唇翕动,想要反驳,想要质问,喉咙里却像被塞满了滚烫的烙铁,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深如寒渊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巨大的恐惧和动摇。

玄素真人的虚影微微摇头,动作缓慢而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悲凉。

“凤凰……从来就不是救世的神鸟啊……”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字字诛心,如同最后的判决。“它,才是那个被囚禁了万古的……囚徒!”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神雷在国师识海中炸开!他构筑了数十年、引以为傲、奉为圭臬的整个理论基石——凤凰是救世之源,复活凤凰之力即可掌控天地——在这一刻,被这短短一句话轰得粉碎!

“引灵归元?”玄素真人的虚影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苦涩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愤怒,只有彻底的、冰冷的绝望。“那不过是……打开囚笼的钥匙……释放毁灭的……仪式!”

他透明的身影开始变得极其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边缘处开始逸散出点点细微的、暗红色的光粒。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投向国师,那目光穿透了时空,穿透了国师惊恐的眼眸,仿佛穿透了他精心谋划的一生,看尽了所有的虚妄与罪孽。

“……钥匙……已断……笼门……开了……” 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飘渺,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即将彻底消散的震颤。“孽……非吾愿……劫……不可避……”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宿命感。

话音落下的瞬间,玄素真人那本就透明的虚影,如同沙塔般彻底崩塌、溃散!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暗红光芒的尘埃,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周围死寂的黑暗虚空之中,再无一丝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混合着极致绝望与疯狂的嘶吼,从国师僵直的身体里爆发出来!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灵魂被生生撕裂时发出的哀嚎!他眼前那片似乎消散的黑暗虚空瞬间崩碎,祭坛、金焰、冰封地狱的景象重新涌入视野。

但一切都不同了!

他脸上那掌控一切的冰冷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扭曲的、因极度恐惧和疯狂而变形的五官。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血丝瞬间爬满眼白,瞳孔深处是信仰崩塌后无底的深渊!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玄色大氅被汗水浸透,又被周围的高温瞬间蒸干,留下深色的痕迹。

囚徒!钥匙!仪式!笼门已开!师父最后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疯狂回响,每一个字都在啃噬他最后的理智。他毕生所求,竟是一场释放灭世囚徒的盛大献祭?他引以为傲的复活计划,竟是亲手打开了毁灭的牢笼?!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滔天愤怒瞬间吞噬了他!

“假的!都是假的!你骗我!!”他朝着凤凰琴的方向,朝着那片明霜消散的虚空,歇斯底里地咆哮,声音嘶哑破碎,如同濒死的野兽。他状若疯魔,双手疯狂地结印,不顾一切地催动体内残存的法力,试图再次凝聚那黑色的符文锁链,想要抓住那唯一能证明他掌控力的东西——凤凰琴!仿佛抓住它,就能抓住那崩塌的信仰,就能证明师父最后的遗言是谎言!

数道比之前更加粗壮、更加狰狞、带着他疯狂意志的漆黑锁链再次从他指尖激射而出,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蟒,扑向祭坛中央!

然而,就在那些蕴含着国师全部疯狂与绝望的漆黑符文锁链即将触及凤凰琴身的刹那——

一直安静燃烧着金白色涅盘之火的凤凰琴,动了!

不是被锁链捕获,而是它自己……活了!

琴首那空洞的凤凰眼窝中,暗红的光芒如同燃烧的血液,瞬间沸腾!整个狭长的琴身猛地一震,发出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厉啸!那声音不再是琴音,而是某种古老凶戾生物挣脱束缚时发出的、充满狂喜与毁灭欲望的咆哮!

“嗡——锵!”

缠绕在琴身上的金白色涅盘之火骤然向内一敛,仿佛被琴身彻底吸收!紧接着,凤凰琴猛地从祭坛上弹射而起!它挣脱了引力的束缚,化作一道暗沉、扭曲、裹挟着内蕴金白光芒的恐怖流光!那流光的速度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感知,在空中拉出一道残影,目标明确无比——直扑向祭坛边缘,那个因信仰崩塌而陷入疯狂的国师!

国师眼中疯狂的火焰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冻结!他看到了!那扑来的流光中,凤凰琴首那两个空洞的眼窝,如同深渊的入口,死死锁定了他!那里面不再是暗红的余烬,而是燃烧着纯粹的、赤裸裸的毁灭意志!他想要后退,想要闪避,想要再次凝聚防御……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寒冰冻住,思维也因极致的恐惧而一片空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死亡的流光,带着焚尽灵魂的气息,瞬间撕裂了他身前那层早已摇摇欲坠的无形屏障!

“噗嗤!”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血肉被硬物强行穿透的声响,在火焰燃烧的轰鸣中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国师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吼、所有的疯狂都凝固在脸上。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在他的胸膛正中央,心脏的位置,那张狭长、狰狞、闪烁着暗沉光泽的凤凰琴,如同最精准的刑具,深深地、彻底地贯入!只留下琴首那狰狞的凤凰雕刻和一小截琴身裸露在外。没有鲜血喷涌,伤口边缘的皮肉和衣物瞬间就被琴身上残留的高温灼烧得焦黑碳化,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与灼热交织的洪流,瞬间从琴身注入他的心脏,席卷全身!那感觉并非单纯的痛苦,而是一种更可怕的东西——仿佛有无数冰冷滑腻的触手,带着焚灭万物的意志,蛮横地刺入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神经、每一个意识角落,疯狂地占据、同化、接管!他的意识如同坠入一个熔岩与寒冰交织的旋涡,被狂暴地撕扯、挤压、溶解!

“呃……嗬嗬……”国师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漏气般的嗬嗬声。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光芒迅速黯淡、熄灭,被一种空洞的、非人的、如同凤凰琴首眼窝中一样的暗红死寂所取代。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那只手,皮肤下的血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扭曲,呈现出与之前明霜身上一模一样的、熔岩般的暗红色!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仿佛在虚空中……拨动着无形的琴弦。

祭坛上,那三处断裂琴弦燃烧的惨白火焰,跳跃了几下,倏地熄灭。

整个冰封燃烧的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倒流的雨滴,依旧执着地、无声地,扑向灰蒙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