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焚云府(1/2)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十卷长恨天》最新章节。

雪下得毫无征兆。

方才还只是阴沉沉的天,顷刻间,鹅毛大雪便压了下来,将整个云府迅速涂抹成一片刺目的惨白。云知微立在回廊下,指尖刚触到一片冰凉,前院便传来炸雷般的巨响——沉重的朱漆府门被撞开了!

铁甲铿锵,刀兵出鞘,寒光刺破飞雪,潮水般涌入。积雪被沉重的军靴粗暴践踏,发出令人齿冷的咯吱声。为首之人玄甲覆身,兜鍪下的面容冷硬如铁,正是奉旨查抄云府的沈砚。他身后,三皇子赵玹身披玄狐大氅,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薄笑意,施施然踏雪而来。

“云氏勾结西夏,私藏军器图,意图不轨!奉旨查抄,一应人等,就地锁拿!”沈砚的声音穿透风雪,斩金截铁,毫无波澜。

云知微的心,像被这声音狠狠剜了一刀。父亲云崇山,当朝兵部尚书,清正刚直了一辈子,此刻须发戟张,怒目圆睁,挺直了脊背挡在正厅门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砚!陛下待你沈家不薄,你竟甘为鹰犬,构陷忠良!”

回应父亲的,是沈砚身后一名如狼似虎的军士猛地一推。父亲年迈体衰,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后跌倒,后脑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台阶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爹——!”

云知微脑中轰然,所有的礼仪规矩、闺阁矜持瞬间粉碎。她像一只被射穿了翅膀的鸟,跌跌撞撞扑了过去。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裙衫钻入骨髓,她却浑然不觉,只扑跪在父亲身边,颤抖的手去捂他后脑汩汩涌出的温热。那血,红得刺眼,顺着她白皙的手指蜿蜒流下,滴落在莹白的雪地上,像绽开的点点红梅,凄艳绝望。

“爹…爹你怎么样?”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云崇山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望着女儿满是泪痕的脸,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滚烫的血沫不断涌出。

“拿下!”沈砚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催命的符咒。

几双粗糙的大手立刻如铁钳般抓住云知微纤细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将她往后拖拽。指甲在冰冷的石阶上刮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留下几道带血的浅痕。她挣扎着,徒劳地望向父亲的方向,泪眼模糊中,只看到父亲沾血的胡须在寒风中微微颤动,那双曾教她读书习字、教她立身处世的眼睛,此刻充满了不甘的愤怒和无尽的悲怆。

“搜!”赵玹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地上的老人,唇角那抹笑意加深,带着毒蛇般的阴冷,“尤其是云尚书的书房,掘地三尺,给本王仔细搜!通敌叛国的东西,一件也不许漏!”

士兵们轰然应诺,如狼似虎地冲进内宅各处。霎时间,瓷器碎裂声、箱柜翻倒声、女眷压抑的惊哭声、兵士粗暴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将这昔日的清贵府邸瞬间撕扯成一片狼藉的地狱。

云知微被两个兵士死死扭住双臂,拖行在冰冷的雪地上。她看着自己精心侍弄的梅树被粗暴地推倒,看着母亲生前最爱的青瓷花樽在院中摔得粉碎,看着从小伴她长大的贴身丫鬟被推搡在地,发髻散乱……每一声破碎,都像在她心口狠狠剜了一刀。

沈砚的身影就在不远处,玄甲在雪光映衬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冷光。他正指挥着兵士将一箱箱“罪证”抬出。他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物件,一个早已被抹去的名字。那日在宫宴上,他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在她掌心画下的那个代表“安心”的圆,此刻成了最辛辣的嘲讽,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找到了!殿下!在云尚书书房的暗格里!”一个兵士兴奋地高喊着,捧着一个狭长的锦盒,从书房方向狂奔而来,呈到赵玹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赵玹眼中精光一闪,带着一丝刻意的“震惊”与“痛心”,缓缓打开锦盒。

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条腰带。并非大雍男子惯用的玉带或革带,而是以粗犷的牛皮为底,镶嵌着色彩浓烈、造型奇特的绿松石与珊瑚珠——这是典型的西夏贵族饰物!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腰带中间一段,浸染着大片暗沉发黑的血污,散发着浓重的铁锈腥气。

“血证如山!”赵玹猛地举起那条腰带,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的愤怒,“云崇山!这就是你私通西夏,引狼入室的铁证!这上面的血,想必就是那传递军情的细作所留吧?你好大的狗胆!”

“污…污蔑!”云崇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扎着半撑起身子,目眦欲裂,指着那条腰带,“此物…此物绝非老夫所有!是栽赃!是构陷!”

“铁证当前,还敢狡辩?”赵玹冷笑一声,将腰带掷于地上,溅起几点肮脏的雪泥,“沈大人,你说呢?”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云知微绝望而燃烧着最后一丝微弱希望的目光,都投向了沈砚。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

沈砚缓缓上前一步,玄甲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弯腰,捡起那条沾血的西夏腰带,指尖捻过那片刺目的血污。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状若疯狂的云崇山,最后,那视线终于落在了云知微脸上。

那眼神,深得如同古井寒潭,映着她此刻狼狈不堪、泪痕斑驳的模样,却掀不起半分涟漪。没有愧疚,没有挣扎,没有一丝一毫她所熟悉、所隐秘期待过的温度。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一种近乎残酷的漠然。

“证物确凿。”他薄唇微启,吐出四个字,字字清晰,带着金铁交击般的冰冷决断,“云尚书勾结西夏,罪证在此,无可辩驳。”

“噗——!”

云崇山身体剧烈一颤,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猛地喷溅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身下的白雪。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沈砚,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和极致的悲愤,那眼神仿佛要将这个曾经他颇为欣赏的年轻将领生吞活剥。

“沈砚……你…你……”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好…好一个…证物确凿……我云家…待你不薄……”

“爹!”云知微肝胆俱裂,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挣扎,指甲在钳制她的士兵手臂上抓出血痕,却如蚍蜉撼树。她看着父亲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看着那刺目的鲜血,看着沈砚手中那条如同毒蛇般盘踞的腰带,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旋转。

“带下去!”沈砚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响起,斩断了所有。

云崇山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兵粗暴地架起。老人最后深深地、深深地望了女儿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有痛,有悔,有滔天的恨意,更有一种让云知微心魂俱裂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微微……”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声音微弱却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云知微的心窝,“记住…今日!记住…这血仇!我云家…清白…宁死…不屈!”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都未及反应的电光火石之间,云崇山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一股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了士兵的钳制!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老狮,带着一身淋漓的鲜血和冲天的悲愤,用尽毕生力气,狠狠撞向庭院中那根支撑着抄手游廊的巨大红漆廊柱!

“爹——不要——!!!”

云知微的尖叫撕裂了风雪,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她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身影如一片枯叶般,决绝地撞向那冰冷的木柱!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震颤了整个庭院。

时间仿佛凝固了。

云崇山佝偻的身体顺着廊柱缓缓滑落,在冰冷的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刺目的猩红轨迹。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额角撞开一个狰狞可怖的血洞,鲜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白雪。那双曾经睿智而威严的眼睛,至死也没有闭上,空洞地、不甘地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这不公的苍天!

风雪更大了,呼啸着灌满庭院,卷起地上的雪沫,也卷起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云知微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哭喊、所有的力气,都在父亲撞柱的那一声闷响里彻底抽空。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偶人,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脸颊贴着刺骨的雪泥,视线模糊地定格在父亲那具尚有余温却已毫无生气的躯体上。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白和刺入骨髓的红。

“爹……”一个破碎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她唇边溢出,瞬间被风雪吞噬。

她甚至感觉不到那两个士兵粗暴地将她重新拖拽起来。身体被拉扯着,麻木地移动,视线掠过满院狼藉,掠过士兵们冷漠的脸,掠过赵玹嘴角那抹再也掩饰不住的得意狞笑,最终,定格在沈砚身上。

他依旧站在那里,玄甲如墨,身姿挺拔。手中的那条染血的西夏腰带,被他攥得很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到了她脸上。

隔着漫天飞雪,隔着父亲未冷的尸身,隔着这泼天的血仇。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冰寒。然而,就在那冰层最深处,在那几乎无法被捕捉的瞬间,云知微似乎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东西——一丝比雪沫消融还快的、几乎被强大意志力强行碾碎的痛楚。快得如同幻觉,却像烧红的针,狠狠刺了她一下。

下一刻,那眼神便恢复了彻底的漠然,甚至比刚才更冷,更硬,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拖去柴房,严加看管!”沈砚的声音响起,比这数九寒冬的朔风还要凛冽三分。他不再看她,仿佛地上那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罪臣之女,都只是公务文书上两个冰冷的名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