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断剑裁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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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猩红和喧闹的中央,在那被撕裂的轿帘破口之外,一道身影如同定海的神针,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那里,隔绝了所有嘈杂的声浪。

沈砚。

他一身大红的吉服,金线绣就的蟒纹在满目的猩红中依旧灼灼生辉,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却也更显出一种拒人千里的孤高与沉重。他就站在离鸾轿仅几步之遥的红毡上,身姿笔直如松。然而,那张在漫天红色映衬下的脸,却苍白得没有一丝属于新郎的喜气,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那身吉服吸走了。

他的目光,沉静如古井寒潭,穿透轿帘那巨大的裂口,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轿内手持断剑、形容狼狈的云知微。那眼神深不见底,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或惊愕,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的了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背负着整个黑夜的疲惫。他的视线在她手中那柄犹自滴落着几缕猩红丝线的断剑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

周遭的喧闹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宾客的目光都凝固了,惊愕地聚焦在那柄撕裂了“喜轿”的断剑,和剑后那个一身旧囚衣、眼神如冰如火的“新娘”身上。司礼官张着嘴,唱喏的后半截生生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滑稽的抽气。

云知微握着断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剑柄上那冰冷的金属纹路深深硌进掌心。隔着撕裂的猩红帘幕,隔着几步之遥死寂的空气,隔着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她的视线与沈砚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在半空中狠狠相撞。

那瞬间,时间仿佛凝固。恨意在她血管里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躯壳。然而,就在她几乎要失控地将这柄断剑掷向他的刹那,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如同冰锥,猛地刺入她燃烧的眼瞳。

沈砚那身刺目红袍的前襟,紧贴着心口的位置,赫然绣着一枚小小的、却异常清晰的家族徽记——一只展翅欲啄的玄鸟,利喙微张,羽翼线条凌厉如刀。这徽记的轮廓、那玄鸟利喙的弧度……竟与她手中断剑剑柄末端,那被反复摩挲、模糊却依旧可辨的凹陷烙印,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断剑,是沈家的。这柄深藏鸾轿、意图索命的凶器,带着沈家徽记的铁证!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从云知微握着剑柄的指尖,沿着手臂的经脉,闪电般窜向四肢百骸,最终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猜疑,在这一刻被这残酷的“证据”彻底钉死。原来,连这最后一丝侥幸的缝隙,都是她自欺欺人的妄想。

是他。果然是他。

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点残存的挣扎和不确定已彻底湮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荒原。所有的声音——喧天的锣鼓、宾客的抽气、司礼官的惊惶——都潮水般退去,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坍缩,只剩下轿外那个一身刺目猩红、心口绣着玄鸟的男人,以及自己手中这柄同样冰冷、同样刻着玄鸟烙印的断剑。

原来这冲喜的鸾轿,本就是一口薄棺。而她手中这柄断剑,便是沈砚亲手递给她,让她自行了断的催命符。多么“仁慈”,多么“体面”!

再没有半分犹豫。云知微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握着断剑的手臂缩回猩红的轿帘深处。那冰冷的、带着沈家玄鸟烙印的断剑剑身,紧贴着她单薄囚衣下剧烈起伏的心口。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瞬间侵肌蚀骨,仿佛要冻结那颗仍在绝望跳动的心脏。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剑柄末端那粗糙的断口,正死死地抵在肋骨之间,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死亡的触手可及。

隔着那道被她亲手撕裂的巨大帘幕破口,沈砚的目光依旧沉沉地落在她的方向。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映着漫天刺目的红,也映着轿内这一角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阴影。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薄唇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的线条。他似乎想抬步上前,脚尖微微一动,红毡上的尘埃被轻轻带起,却又在下一刻凝固在原地。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终于被打破。宾客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嗡嗡的议论声浪,如同无数毒蜂在耳边振翅。惊疑、恐惧、幸灾乐祸……种种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向那顶破碎的喜轿。

“吉时已到——请新人下轿!”

司礼官尖利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惶急,强行撕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这声唱喏,像是一道冰冷的敕令。

云知微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在惨白的脸颊上投下绝望的阴影。断剑冰冷的剑身紧贴肌肤,那玄鸟徽记的轮廓仿佛烙铁般灼烫着她的意识。下轿?踏入那扇象征着沈家权势、也象征着囚笼和死亡的朱漆大门?

不!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是燃烧殆尽的灰烬。握着断剑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就在司礼官那声刺耳的“下轿”尾音尚未散尽的瞬间——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那柄紧贴心口的断剑,更狠、更深地,向自己的血肉之躯压去!冰冷的剑锋瞬间刺破了单薄的囚衣,一点尖锐的剧痛在胸前炸开,随即被更汹涌的绝望和冰冷的恨意淹没。

猩红的轿帘深处,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却清晰可闻的、布帛被彻底刺穿的撕裂声——“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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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外死寂。

那声撕裂布帛的轻响,如同冰针落入滚油,瞬间炸裂了沈砚眼中沉凝的寒潭。他身形几不可察地一晃,袖中紧握的拳,指节爆出青白,指甲深陷掌心,几乎要刺破锦缎。漫天猩红的光影落在他骤然失色的脸上,映出一片惊心动魄的苍白。

猩红鸾轿的裂口内,光线昏暗。一只沾着泥污的手,死死攥着半截染血的囚衣前襟,指缝间,一点冷硬、幽暗的金属寒芒正死死抵着心口——那是断剑的剑尖,刺破了衣料,也刺破了虚妄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