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朱颜碎(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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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对萧承睿的咆哮充耳不闻。他额上冷汗涔涔,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那只受伤的手颤抖得厉害,却将夺来的几页焦黑残纸死死护在胸前未受毒液沾染的衣襟内。他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面没有丝毫痛楚,只有一片冰封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寒潭。那目光越过暴怒的萧承睿,牢牢锁在角落那个浑身浴血、因惊惧和剧痛而剧烈颤抖的纤细身影上。四目相对的瞬间,云知微看清了他眼中无声的、沉重的告诫——活下去!

“殿下,”沈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冷硬,一字一句,清晰地在弥漫着毒烟和血腥的牢房中砸下,“臣奉旨查案,此账册乃重要物证,岂容损毁?纵是殿下,亦不可逾矩!”他挺直了脊背,用那只完好的手按在胸前衣襟上,护住那几页浸透了他血肉的残纸,仿佛护着比生命更重的东西。那姿态,是护卫,更是宣战。

牢房内死寂得可怕,只剩下毒液残余在焦黑纸页和青石地上发出的微弱“滋滋”声,以及云知微压抑不住的、因惊悸而剧烈起伏的喘息。浓重的、混杂着毒药、焦糊和血腥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萧承睿死死盯着沈砚那只惨不忍睹的手和护在胸前的残页,又扫过角落里云知微那痛彻心扉的眼神,怒极反笑,那笑声在阴冷的牢房里回荡,森然刺骨:“好!好一个‘奉旨查案’!沈砚,你今日毁证、抗命之罪,孤记下了!我们走着瞧!”他猛地一拂袖,紫袍翻涌,带着一身未消的戾气,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牢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也仿佛隔绝了所有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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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绝望。

“沈砚……你的手……”云知微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言喻的恐惧,在黑暗中摸索着向他爬去。柴草和冰冷的地面摩擦着她早已伤痕累累的膝盖,她却浑然不觉。

“别过来!”沈砚低喝一声,声音因强忍剧痛而紧绷如弦。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着,那只受伤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他摸索着,用那只完好的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极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寻常的金疮药粉。他颤抖着,将药粉胡乱地、大量地洒在那片狰狞翻卷、焦黑与鲜红交织的创口上。药粉被迅速涌出的鲜血和渗出的毒液组织液冲开,徒劳地混成一片污浊的泥泞,根本止不住血,反而带来更剧烈的灼痛。他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得像要碎裂,豆大的冷汗沿着鬓角滚落,砸在血污的地面上。

云知微僵在原地,看着他近乎自虐般的徒劳止血,看着他因剧痛而微微蜷缩的身体,看着他强撑着不肯倒下的倔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反复揉搓碾压,痛得她无法呼吸。那毒液腐蚀的,何止是他的手?分明是她的心!她宁愿那毒千百倍地泼在自己身上!她宁愿被千刀万剐,也不要他为自己承受分毫!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的、奇异的气味,随着沈砚撒药的动作和那几页被血与药粉浸透的残纸的翻动,悄然弥散开来。不同于毒液的辛烈,也不同于金疮药的苦涩,那是一种极其幽微的、冰冷的、带着铁锈与硝石混合的气息,微弱得几乎被血腥掩盖,却又顽强地钻入鼻腔。

沈砚的动作猛地一顿!他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强忍着剧痛,用那只未受伤的手的指尖,极其小心地捻起一片被毒液和血污浸染得最厉害、边缘焦黑卷曲的残页,凑到眼前。

借着柴房缝隙透入的、最后一缕将熄未熄的惨淡天光,他凝神细看。

云知微屏住呼吸,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那片污浊不堪的残破纸页上,那些原本被毒液侵蚀得晕染模糊、甚至被烧毁大半的墨迹线条,在沾染了沈砚的鲜血和药粉之后,竟在边缘焦黑处,显露出一种异样的变化!那并非墨迹本身的晕染,而像是某种隐藏的纹路,在血与药的共同作用下,正从纸页的肌理深处,极其缓慢地、诡异地“浮”了上来!

那纹路纤细、繁复,在昏暗中闪着一种湿漉漉的、暗沉沉的微光,如同深埋地底的古老矿脉图,又似某种诡秘的符咒,带着不祥而沉重的气息。

沈砚沾满血污和焦黑的手指死死捏着那片残页,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森白。他猛地抬眼,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牢房内令人窒息的黑暗,直刺云知微的眼底。那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难以置信的震动,有骤然洞悉的彻骨寒意,更有一丝……玉石俱焚般的绝望。

云知微被他眼中的风暴震住,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下意识地、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看清那纸上究竟浮现了什么,能让沈砚露出如此神色。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染血的残页边缘时——

沈砚那只受伤的手,猛地抬起!

不是将纸递给她,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守护姿态,将那片残纸连同另外几页,死死地、更深地按进了自己胸前被鲜血浸透的衣襟里!仿佛要将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秘密,连同他自己的血肉,彻底封存!

他染血的唇无声地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口型,云知微看得分明,是三个字,带着血的重量,狠狠砸进她的灵魂深处:

**“别知道。”**

别知道……

这三个字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贯穿了云知微所有的感官和思绪。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他染血的衣襟只有寸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牢房里浓稠的黑暗仿佛有了生命,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血腥、焦糊与毒药混合的死亡气息,将她彻底淹没。

沈砚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那只焦黑翻卷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污浊草堆里。他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惨淡的光线下投下深重的阴影,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仿佛一盏在狂风中摇曳、随时都会熄灭的残灯。

唯有那只按在胸前衣襟上的手,那只完好的手,依旧死死地、执拗地紧握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濒死的青白,像一座沉默的墓碑,镇压着衣襟下那几页浸透了他血肉的残纸,也镇压着那个刚刚浮现便被他强行掩埋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那丝幽微的、冰冷的铁锈硝石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云知微濒临崩溃的神经。

别知道……他宁愿承受蚀骨之痛,宁愿直面三皇子滔天怒火,宁愿自己坠入无间地狱,也要死死捂住那个秘密……那个从被毒血浸透的账册残页中浮现出来的秘密……

她看着沈砚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胸前那片被血染得更深的衣襟,一股灭顶的、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绝望的寒意,从灵魂最深处不可遏制地席卷而上,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