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百里爵表忠,情意渐真切(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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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沁妜缓步走出乾元殿时,夜色如墨般浓重,深沉地铺展在宫阙之上。风自远空而来,掠过巍峨的宫墙与飞翘的檐角,卷起几缕清寒,拂动廊下悬垂的铜铃,发出一串细碎而悠远的轻响,仿佛时光也在这一刻悄然停驻。她未披外裳,仅着一袭玄色常服,衣料质地细腻,在月华流淌之下泛着幽微的光泽;袖口处以金线绣着暗纹,随着她举手投足间微微颤动,似有流光隐现,宛如星河流转于衣袂之间。

方才朝堂之上那场无声却锋刃交加的对峙已然落幕,可她的指尖仍残留着一丝僵冷,仿佛长久执笔书写诏令后未曾舒展的指节,又像是心绪尚未从紧绷中彻底松解。眉宇间虽无波澜,眼底却沉淀着难以言说的倦意与警觉,如同静水深处暗涌的漩涡,不显于表,却蕴藏千钧。

百里爵伫立在御书房外的白玉石阶之下,身影被月光勾勒得清峻而修长。他身披月白锦袍,衣料在夜风中轻轻鼓荡,如云似雾,衬得其身形愈发挺拔出尘。双手垂落于身侧,姿态恭谨却不卑不亢,既不失臣子之礼,又隐隐透出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度。他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便缓缓抬首,目光迎上她的视线,不曾回避,亦无怯意,只有一片沉静如渊的坦然。

“陛下。”他启唇,声音不高,也不低,恰如这夜风拂面,温润却清晰,穿透寂静的庭院,直抵人心,“臣有话想说。”

玉沁妜并未停下脚步,依旧稳步前行,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朱漆门扉。指尖轻叩铜环三声,节奏沉稳,不多不少。片刻之后,内侍低语应答,门扉吱呀开启,暖黄的灯火自缝隙中倾泻而出,在青石地面上划开一道明亮的光痕。她抬脚欲入,裙裾微扬,动作从容而决绝。

就在此刻——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却又极为清晰的声响。

是跪地的声音。

素来傲骨嶙峋的百里爵,竟双膝触地,俯首于月下石阶。

她终于止步。风在这一刻仿佛也凝滞了,连檐角的铜铃都悄然沉默。她的背影依旧挺直,肩线未动,唯有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轻轻刺中,又迅速掩藏于冷静之下。夜风拂过她的发丝,撩起一缕青丝,飘散在冷月清辉之中,恍若一幅凝固的画卷,写满了克制与迟疑。

百里爵双膝缓缓触地,动作沉稳而庄重,仿佛每一分下落都承载着千钧心事。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如松如剑,不曾弯曲半分,额头也并未俯低至砖面,只是那样静静地跪着,宛如一座历经风霜却始终不肯倾颓的石碑,在月色下凝成一道孤绝的剪影。

“若今日不说,明日或许就真没机会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夜风拂过古琴的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初来大胤之时,的确只为复命而来。母妃含冤而逝,兄长英年惨亡,皆与这大胤的朝局息息相关。那一段日子,我心中满是恨意,也曾怨天怨地,怨这世道不公,怨命运弄人。”

玉沁妜依旧立于阶前,背影清冷如霜雪,她没有回头,也没有下令让人将他扶起。四下寂静,唯有檐角铜铃轻响,似在应和这一场无声的心绪交锋。

“可这些时日以来,我亲眼看见您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不分男女老幼,一视同仁;我亲见您废除贱籍旧制,让那些流离失所之人终于得以归乡安居;我还听说,您曾为查清一名微末小吏是否蒙冤,亲自提审案卷,彻夜未眠,直至天明。”他微微一顿,喉头滚动,嗓音已染上几分沙哑,像是被岁月磨砺过的粗粝绸缎,“这些事……本可以不必做。做了,也不会有史官特意记上一笔,更不会有人因此称颂您的仁德。可您还是做了。”

风自回廊深处悄然穿行,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两人之间轻轻打了个旋儿,又缓缓散开,如同那些未曾言说的情愫,欲语还休,终归飘零。

“我知道,您不信我。”他低声续道,语气中不再有半分掩饰,“一个异国送来的质子,身份尴尬至极,前有慕容铮以礼法为刃,步步逼宫;后有玉明煦暗藏野心,图谋不轨。在这风雨欲来的朝堂之上,您凭什么去相信一个连姓氏都仿佛带着敌意的人?一个本该被提防、被监视、被随时牺牲的人?”

玉沁妜终于缓缓转身。月光如练,洒落在她的脸上,映出眉目如画,轮廓分明,仿佛刀刻斧凿般清晰。她的眼眸深邃如寒潭,看不出悲喜,亦无波澜,唯有那一身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在静夜里愈发显得高远难测。

“但我不愿再躲了。”百里爵慢慢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上她的视线,如同久困深渊之人终于望见星光,“从前,我想做一枚棋子——哪怕身处险境,也要借这乱局翻盘,为玄国争一线生机,为亲人讨一个公道。可如今……我不想再当棋子了。”

他的声音渐渐抬高,却不显激烈,反而透出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与决然:“我想站在您身边,与您一同执棋对弈。不是为了玄国的存续,也不是为了私仇的昭雪,而是因为……我看到了这个国家还有希望,还有人在乎百姓疾苦,还有人在守护秩序与公正。我愿为此尽一份力,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从袖中缓缓取出一枚铜铃残片,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夜的寂静。那是一块锈迹斑驳的金属,边缘已被岁月磨出钝痕,却仍透着一丝古朴的寒光。他将它轻轻搁在青砖之上,声音低沉而清晰:“这是我从西角门暗哨处所得。原本打算用它传递消息,如今……物归原主。”

玉沁妜垂眸望着那枚残片,目光如水般静默流淌。月色洒落,映得她眉目清冷如霜雪,却又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波动。她缓步上前,裙裾拂过石阶,无声无息。弯腰拾起时,指尖微微一顿,轻轻抚过那道细如发丝的裂痕——像是触到了旧日某段被尘封的记忆,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忠心不是说出来的话。”她终于开口,嗓音如秋夜风过松林,平静却不乏深意,“是你接下来做的事。”

“我知道。”百里爵缓缓起身,拍去膝上沾染的尘土,动作从容,眼神却格外认真,“所以我并不奢求您此刻便全然信我。只愿您能容我留下,亲眼看着大胤一步步变好——哪怕只是多救一人,多护一城,于我而言,已是无憾。”

玉沁妜没有回应,只是转身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烛火在室内摇曳,映出她修长的身影,孤影投在墙上,像一幅沉默千年的剪影画。百里爵立于门外,夜风拂动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他却如石像般伫立不动,静静等候。

良久,门扉再度开启。

她手中多了一件深青色披风,织锦厚实,绣线隐现云纹,是宫中御赐之物。她递出时,指尖微凉,神情依旧淡漠,可那语气里却悄然渗入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夜里凉,别病了。”

百里爵怔住,瞳孔微缩,似有惊涛在心底翻涌,却被他牢牢压下。他低头接过披风,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掌心的一瞬,竟觉心头一震,仿佛一道暖流猝然击穿冰层。他垂眸看着那件披风,又抬眼望向她——那一刹那,唇角浮起一抹极浅的笑意,清淡如雾,却是十年来第一次真正展露的温意。

“谢陛下。”

玉沁妜转身步入回廊,脚步轻缓,仿佛踏在时光的缝隙之间。百里爵跟上,不紧不慢地并行于侧,两人之间不过半步之距,却似隔了千山万水,又似仅余一线牵连。

石路蜿蜒,湖面倒映着一轮明月,碎银浮动,波光粼粼。夜风拂面,带着水汽与草木清香,也吹动了她鬓边一缕散落的碎发。百里爵侧目看她,见那发丝在风中轻扬,如同她这些年始终不肯落地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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