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茶肆观潮（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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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田契？这是辽东百姓被强占土地的血泪控诉！是户部某些人勾结地方豪强、甚至动用武力强征民田以填补“亏空”的铁证！那御史中丞赵大人慷慨激昂的奏章，痛斥户部拖延边军粮饷，却不知他口中的“库银空虚”，正是被这些蛀虫用来强占民田、中饱私囊！

青衫书生浑身颤抖，额角渗出冷汗，看着陈锋，如同看着索命的阎罗。

陈锋的目光终于从田契上抬起，落在那书生惨白的脸上。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肺腑的寒意。

“嗒。”

陈锋左手拇指上那枚温润的玄玉扳指，轻轻叩击在酸枝木门框上，发出一声清脆又沉重的轻响，瞬间压过了二楼所有的嘈杂议论。

他微微俯身，靠近那书生，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入对方耳中，也如同冰锥般刺入二楼每一个竖起耳朵的茶客心里：

“阁下袖里这点乾坤，”陈锋扬了扬手中那卷沾着血泥的田契，目光扫过二楼那几位“义愤填膺”的茶客，最后定格在那位僵立的“富商”脸上，唇边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可比御史台赵中丞的奏疏，重多了。”

死寂。

方才还喧嚣愤慨的二楼，瞬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锋手中那卷沾着不祥污迹的纸上，聚焦在他那张平静却散发着无形威压的脸上。

那“富商”脸上的激愤瞬间冻结，化作惊恐与难以置信。青衫书生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围茶客的眼神，从疑惑到震惊，再到看向那“富商”等人的鄙夷与愤怒！

陈锋不再言语，将田契重新卷好，递还给浑身抖如筛糠的书生，转身走回雅间。玄色衣摆拂过门槛，留下满楼死寂与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

暮色渐沉，朱雀街华灯初上，听风轩内点起了灯笼。喧嚣并未因黄昏而停歇，反而更添几分浮华。

陈锋依旧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面前的碧螺春已换了三巡。他指尖的玄玉扳指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目光沉静地扫过窗外流光溢彩的街市与楼内杯觥交错的众生相。白日里那磨损的朝服、无徽记的马车、沾着血泥的田契、伪装的愤怒…如同一幅幅清晰的画卷在他脑海中交织，勾勒出这帝都权力场下盘根错节、触目惊心的脉络。

“王爷，”张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投向三楼通往雅间的楼梯口，“有人来了。”

脚步声很轻，带着世家贵女特有的韵律。一股极其淡雅、却不容忽视的幽兰香气，随着晚风悄然飘入雅间。

一位身姿窈窕、面覆轻纱的女子出现在雅间门口。虽看不清全貌，但仅凭那优雅的仪态、剪裁极尽低调却用料奢华的月白襦裙，以及发髻间一枚看似朴素、实则是整块羊脂白玉雕琢的兰花样发簪，便知其身份非同寻常。她身后跟着一名低眉顺目、气息内敛的侍女。

女子目光在雅间内流转，最终落在角落阴影里的陈锋身上。她的眼神清澈而沉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探究，并无寻常贵女面对藩王时的敬畏或谄媚。

“小女子冒昧，”她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越动听，带着一丝京中世家特有的矜持，“见此处清静，欲借一席之地暂歇。不知…可扰了贵人雅兴？”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上陈锋审视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那枚白玉兰簪在灯火下，流转着温润而内敛的光华。

陈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那枚白玉兰簪上。他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这枚簪子…他记得。三年前，太子妃柳氏千秋宴上，京兆尹苏文正之女苏若兰，以一曲《幽兰操》技惊四座，御赐的赏物中，便有这枚御制白玉兰簪。

苏文正，太子太傅，清流领袖，太子党文官集团的核心支柱。其女苏若兰，素有才名，却深居简出。

“此间风大，恐伤了兰芷清芬。”陈锋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已从簪子上移开，重新投向窗外暮色笼罩下、暗流更盛的帝都。

苏若兰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她并未因这近乎逐客的言语而尴尬，反而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常礼。

“贵人说的是。夜色已深，是该归去了。”她声音依旧清越，目光却似无意般扫过陈锋指间那枚玄玉扳指，以及他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碧螺春。“只是这帝都的夜色，看似繁华璀璨，实则…”她微微一顿，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留白，“…暗处虫豸滋生，兰芷亦需小心沾染尘埃。告辞。”

说完，她不再停留，带着侍女翩然转身，月白色的裙裾如同一缕清冷的月光，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唯有那淡雅的幽兰香气，在雅间内萦绕不散。

张诚眉头微蹙，低声道：“王爷，她…”

“苏文正的棋，落子了。”陈锋端起那杯凉茶，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汤入喉，却浇不灭他眼中逐渐燃起的、洞悉一切后的幽深火焰。他放下空杯，指节在桌面轻轻一叩。

“回府。”

玄色的身影起身，融入窗外浓重的暮色。听风轩的灯火依旧明亮，映照着楼下依旧喧嚣的众生相，也映照着那枚遗留在桌面、沾染了茶渍的玄玉扳指印痕——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盖在了这浮华帝都最深的暗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