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含沙射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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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那年,我亲眼看着林晚被全班孤立。
陈砚在课桌里放沙粒,苏桐在作业本上画污秽涂鸦。
他们说林晚偷了班费,说她勾引老师。
我在广播站当值那天,林晚从教室窗口跳进汹涌的河水。
没人知道是我按下录音键,录下陈砚和苏桐的密谋。
林晚的葬礼上,她母亲哭喊着她嘴里全是沙子!"
毕业典礼那天,我播放了那段录音。
看着陈砚和苏桐惨白的脸,我感到一丝快意。
直到回家后,我打开书包。
发现录音笔的指示灯,正诡异地闪烁着红光。
暴雨倾盆而下,砸在黑色的伞面总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鼓点。土气又湿又重,混着泥土翻出来的腥气和某种若有若无的、消毒水也盖不住的腐朽味道。我站在送葬队伍的最边缘,雨水顺着伞沿冰冷地流进后颈,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视线穿过模糊的雨幕,死死钉在不远处那个小小的墓穴。崭新的棺材正被缓缓放下去,像一枚被泥土吞噬的黑色种子。林晚的母亲,那个头发一夜之间几乎全白了的女人,猛地挣脱了搀扶她的人,扑到墓穴边缘,发出一种不像人能发出的、被彻底撕碎的嚎哭:
“晚晚啊!我的晚晚!他们怎么狠得下心……她的嘴里..….全是沙子啊!她走的时候…….嘴里全是沙子!”
那凄厉的喊声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又顺着血管一路冻僵了四肢百骸。我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脚下泥泞不堪的草地,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盖过心底疯狂滋生的寒意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呕吐感。沙子…...又是沙子...
时间倒流回那个闷热的午后,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蝉鸣在窗外嘶哑地叫着,阳光灼热得几乎要将玻璃融化。教室里弥漫着汗味、书本的油墨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焦躁。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印着顶尖大学校徽的录取通知书,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成了!提前录取!这意味着我提前摆脱了这炼狱般的高三绞肉机,成了令人艳羡的幸运儿。
“哇!恭喜啊!"同桌苏桐凑过来,声音又甜又亮,像裹了蜜糖的玻璃片。她涂着透明唇彩的嘴弯成一个完美的弧度,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视线飞快地扫过我手里的通知书,又移开了。
“厉害啊!"前排的陈砚也转过身,他手指灵活地转着一支笔嘴角噙着惯常的那种漫不经心的笑,目光掠过我的通知书,最终却意味深长地落在教室另一头那个孤零零的座位上。那是林晚的座位。
林晚。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刚刚被喜悦涨满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冰冷的涟漪,我下意识地顺着陈砚的目光看去。她坐在那里,背脊挺得很直,像一株在狂风里努力支撑的小树。她正在埋头写作业,纤细的手指握着笔,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周围空着一圈座位,仿佛她自带无形的隔离带,没有人和她说话,甚至没有人看她一眼。空气在她周围凝固了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真空。
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最后凝固成一个尴尬的面具。捏着通知书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开始泛出青白色。那份提前逃离的狂喜,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带着铁锈味的羞愧,沉甸甸地压在胃里。
就是从那天开始,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课间休息,教室里喧闹得像沸腾的锅。我拿着水杯穿过拥挤的过道,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林晚的座位。她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纸巾,正一遍又一遍,极其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桌面,仿佛那上面沾着什么极其顽固、极其恶心的污迹。她的动作近乎偏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时,陈砚像一条滑溜的鱼,无声无息地从她桌边晃过,他脸上挂着那种懒洋洋的、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笑容。就在他身体挡住大部分视线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那只插在裤兜里的手,极其迅捷地抽了出来——小撮灰黄色的、细密的沙粒,从他的指缝间漏下,无声无息地洒进了林晚半开着的桌洞里。
整个过程快到几乎像是幻觉。陈砚若无其事地走开,仿佛只是路过。林晚依旧在专注地、用力地擦着桌面,对桌洞里悄然降临的“礼物”毫无察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我的脚底板窜上头顶。我僵在原地,手里的水杯变得沉重无比。陈砚……他...
“喂,发什么呆呢?"苏桐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放大的娇嗔,在我身后响起。她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身体微微前倾,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上,声音却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黏腻的、分享秘密的兴奋,“看到没?又在使劲擦呢,啧啧,我看她是魔怔了,总觉得哪儿都不干净。你说.……是不是心里有鬼的人,才这么怕脏啊?”
她的声音像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听觉神经。我猛地扭头看她。苏桐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表情天真又无辜,只有那双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恶意的、洞悉一切的幽光。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恐惧、恶心、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混合在一起,冻结了我的血液。我用力地、几乎是粗鲁地挣脱了苏桐挽着我的手,像躲避瘟疫一样,踉跄着挤过人群,逃也似的冲向教室门口。身后,似乎传来苏桐一声极轻的、带着嘲讽的嗤笑。
那笑声像针尖,扎在我的背上。
谣言像霉菌,在不见光的角落里疯狂滋生、蔓延。先是班费。生活委员收齐的几百块钱,在交到班主任办公室之前,莫名其妙地少了五十块。紧接着,有人“无意间”提起,那天下午最后离开教室的,只有林晚。
“听说她家挺困难的...”“五十块对她来说不少吧?"角落里飘来的窃窃私语,音量不高,却足以让每一个路过的人听清。
然后是更恶毒的。年轻帅气的物理老师周阳,对林晚偶尔的提问解答得格外耐心。这成了某些人眼中确凿无疑的“证据”。
“看她那副样子,装得清高..…”“周老师也是倒霉,被她缠上了吧?"“说不定就是她主动.……” 话语像淬了毒的匕首,在空中飞来飞去精准地刺向那个沉默的靶心。每一次,当林晚走进教室,那些嗡嗡的低语就会诡异地低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毫不掩饰的、带着审判意味的冰冷目光。每一次,她试图回答老师的问题,或者只是去讲台交作业,都会引来几声刻意压抑却又清晰无比的嗤笑。
她的课桌,成了流言蜚语的集散地。桌面上开始频繁出现用尖锐物品刻下的恶毒字眼——“贼”、“婊子”、“滚”。抽屉里,除了陈砚“馈赠”的沙粒,有时还会多出揉成一团的、画着不堪入目涂鸦的废纸团。作业本更是重灾区,猩红的叉和刻意画上的污秽图案,常常覆盖了她辛苦写下的答案。
我看着她。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下越来越深的青黑,看着她擦桌子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力气越来越大,仿佛要把那层薄薄的木板擦穿。看着她挺直的背脊,在那些恶意的注视和窃笑中,一点点、极其缓慢地佝偻下去。像一根被无形重负压弯的芦苇。
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负罪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无数次想站起来,想吼一句“够了!"想冲过去把那些肮脏的东西扫掉。但每一次,勇气都在喉咙口溃散。我不敢看陈砚那双总是带着嘲弄笑意的眼睛,不敢面对苏桐那张甜美的、却随时能吐出毒液的脸,更不敢触碰周围那些或麻木或兴奋、或同样带着畏惧的旁观者的目光。恐惧像一堵冰冷的水泥墙,把我死死地钉在自己的座位上,动弹不得。我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假装沉浸在自己的书本里,假装听不见那些刀子般的话语,假装看不见林晚眼中那点微弱的光,正在一点点熄灭。
我只是.….不想惹麻烦。我这样告诉自己。提前录取的通知书像一道护身符,我只想平平安安地、悄无声息地熬过剩下的日子,然后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这份可耻的自私念头,像一层黏腻的油污,糊住了我的良知。
那天下午,轮到我值日广播站。放学铃响过很久,喧嚣的校园渐沉寂下来,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广播站的小房间弥漫着灰尘和电子元件老旧的味道。我正低头整理着播音稿,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走廊里的凉风。
陈砚和苏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陈砚反手把门带上,发出沉闷的“咔哒”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狭小的空间顿时变得更加压抑。
“怎么样?”陈砚径直走到控制台前,身体懒散地靠在桌沿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冰冷的金属台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压得很低,像在讨论天气。
苏桐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出小镜子补着口红,动作优雅而从容。镜子里映出她半张脸,嘴角微微上扬。“还能怎么样?”她对着镜子抿了抿唇,发出轻微的“啵声,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残忍,“老样子呗。下午她交数学作业,我'不小心'把咖啡泼上去了全毁了。你是没看见她那表情….啧,真解气。”她收好镜子,抬眼看向陈砚,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近乎亢奋的光芒,“我敢打赌,她撑不了多久了。看她那样子,离疯也不远了。
陈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笑意。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灰黄色的细沙。他拧开瓶盖,倒出一点点沙粒在掌心,然后像欣赏什么艺术品一样,用指尖慢慢捻动着。沙粒在他指间发出极细微的摩擦声。“疯?”他嗤笑一声,声音像淬了毒的冰凌,“那太便宜她了。得让她彻底待不下去,让她自己滚蛋。省得.…”他顿了顿,捻沙的动作停住,眼神骤然变得阴鸷,“省得她那张脸,老在周阳面前晃悠,碍眼。”
“就是!”苏桐立刻附和,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嫉恨的尖利,“周老师也是,看她那可怜样就心软?也不嫌脏!我们得再加把火。"
他们旁若无人地讨论着,语气平淡得像在商量晚饭吃什么,内容却恶毒得令人齿寒。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我僵在角落的椅子上,身体里的血液似乎瞬间冻成了冰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几乎盖过了他们的话语。我不敢抬头,不敢呼吸,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
就在这时,陈砚捻着沙粒的手指,随意地拂过控制台上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方盒——那是广播站用来录制通知的便携式录音笔。它安静地躺在那里,顶端的指示灯,不知何时,竟亮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幽幽的绿光!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们…他们没发现!那录音键……什么时候.…被我碰到打开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冷汗沿着我的脊椎一路滑下,浸湿了后背的衣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几乎让我窒息。我该怎么办?冲过去关掉?那他们立刻就会发现!不关?那这东西..…这东西就像一枚定时炸弹!
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几乎要冲破喉咙尖叫出来时,窗外教学楼的方向,猛地传来一阵异常尖锐、几乎撕裂空气的喧哗!
那声音如此凄厉,如此混乱,瞬间盖过了广播站里所有的声音。陈砚和苏桐的密谋戛然而止。陈砚捻沙的手猛地顿住,苏桐补妆的动作僵在半空。两人同时惊愕地扭头望向窗外。
“什么声音?"苏桐的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砚眉头紧锁,几步冲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更清晰的、充满了惊恐的呼喊声浪般涌了进来:
"跳河了!有人跳河了!是高三的!”
“快!快救人啊!”
“跳河”两个字像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我的天灵盖上!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双腿发软,几乎是扑到窗边。狂风灌进来,带着河水的腥气。我死死抓住冰冷的窗框,探出头去。
楼下,靠近学校围墙的湍急河道边,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浑浊的河水汹涌翻滚,像一条暴怒的土黄色巨蟒。就在靠近对岸的水流最湍急处,一个小小的、穿着我们校服的身影,在浑浊的浪涛里无助地沉浮了一下,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落叶。乌黑的长发在水面散开,随即被一个巨大的旋涡猛地吞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所有的声音——风声、水声、人群的惊呼声......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那片浑浊翻滚、吞噬一切的黄水还有那个瞬间被抹去的身影。
是她!林晚!
冰冷的绝望像一只巨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只剩下刺骨的寒意。我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视线越过陈砚同样僵硬的背影,落在控制台上。
那支小小的黑色录音笔,顶端的指示灯,依旧亮着那点幽绿的光。它像一个沉默的、冰冷的见证者,安静地吞噬着这个房间里刚刚发生的一切——那些关于毁灭的、带着沙粒气息的密谋,以及窗外那场刚刚完成的、冰冷的献祭。
那抹幽绿的光,此刻在我眼中,比窗外的滔天浊浪更加冰冷,更加深不见底。它不再是工具,而是一个活物、一个吸饱了秘密和死亡的怪物,正无声地、贪婪地注视着我。
林晚葬礼上的暴雨仿佛从未停歇,那带着泥土腥气的冰冷雨水,一直渗透进了骨头缝里。教室里残留的消毒水味道,混杂着窗外初夏闷热的草木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变小,像悬在头顶的铡刀,无声地催促着。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下流淌,陈砚和苏桐,他们脸上那点短暂的、因林晚消失而带来的惊惧和僵硬,早已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残忍的冷漠取代。陈砚转笔的动作更加流畅,嘴角的弧度带着事不关己的轻松。苏桐补妆更勤了,笑声清脆依旧,仿佛那个消失在浊浪中的名字,从未在她的世界里存在过。课桌里偶尔还会出现沙粒,但已经无人去探究它们的来处,也无人再去费力擦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遗忘,一种急于奔向新生活的狂热,将那个角落的阴影彻底覆盖、掩埋。遗忘成了生存的本能。
毕业典礼的日子到了。礼堂里张灯结彩,气球拱门,巨大的红色横幅写着“放飞梦想,扬帆起航”。空气里充斥着廉价香水和汗水的混合气味,还有学生们压抑不住的兴奋低语。校长冗长而充满希望的讲话在麦克风里嗡嗡回响。我坐在靠后的位置,掌心一片粘腻的冰凉,紧紧攥着口袋里那个硬硬的、冰冷的金属小方块——那支录音笔。它像一个活的心脏在我口袋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微弱的震动都敲打着我的肋骨。
“下面,请优秀毕业生代表,陈砚同学发言!”主持人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热情。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很快又被一种迫不及待的嗡嗡议论声盖过。陈砚穿着崭新的衬衫,意气风发地走上台。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影。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自信微笑,准备开始他精心准备的、关于青春、奋斗与未来的演说。
就是现在!
我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惊愕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我无视那些目光,像一截被无形力量推动的木头,径直穿过一排排座椅,走向舞台侧面的控制台。负责音响的老师正低头翻看流程单,被我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
“同学,你干什么?"他皱眉问道。
我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放出来!放出来!让他们听!我粗暴地推开他试图阻拦的手,在控制台上密密麻麻的按钮和接口中,精准地找到了连接主扩音器的AUX输入口。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根细细的连接线。礼堂里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台上的陈砚,脸上的笑容僵住,眉头紧紧锁起,疑惑而警惕地盯着我。台下的苏桐,原本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眼睛惊恐地瞪大。
“嗤啦--”
刺耳的电流噪音猛地炸响,像无数根钢针扎进每个人的耳膜。紧接着,一个熟悉得令人心头发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声音,清晰地、毫无阻碍地灌满了整个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下午她交数学作业,我'不小心’把咖啡泼上去了,全毁了。你是没看见她那表情.…啧,真解气......"
是苏桐的声音!那黏腻的、带着残忍快意的腔调!
全场哗然!死寂被瞬间打破,惊愕的低语声如浪般掀起。
控制台前的音响老师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想切断线路。我死死按住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眼睛血红地瞪着他。他看着我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执拗,动作僵住了。
录音继续播放。陈砚那特有的带着漫不经心嘲弄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神经:
“……疯?那太便宜她了。得让她彻底待不下去,让她自己滚蛋。省得她那张脸老在周阳面前晃悠,碍眼......”
“就是!周老师也是,看她那可怜样就心软?也不嫌脏!我们得再加把火……” 苏桐那尖利、充满嫉恨的声音再次响起。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清晰地烙印在空气里。整个礼堂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了,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真空。时间凝固了。上千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射向舞台中央的陈砚,射向后排座位上面无人色的苏桐。
陈砚僵在台上,像一尊突然被泼了脏水的石膏像。他脸上精心维持的自信和风度片片剥落,只剩下一种被当众扒光的、极致的惊恐和难堪。血色从他脸上急速褪去,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跟绊在台阶上,差点狼狈地摔倒。聚光灯下,他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
苏桐那边更糟。她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整个人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她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精心打理的发髻散落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她周围瞬间空出一小圈,同学们像躲避瘟疫一样惊恐地远离她。她那双曾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崩溃,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经被彻底抽走。
看着他们惨白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恐和崩溃,一股奇异的、带着铁锈味的暖流猛地冲上我的头顶,瞬间淹没了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冰冷淤泥。那是一种近乎痉挛的快意!像久旱龟裂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一场带着血腥味的暴雨!堵在胸口那块千斤重的巨石,仿佛在这刻被这复仇的洪流冲得粉碎!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嘴角在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扯出一个扭曲的、冰冷的弧度。
够了。足够了。我猛地拔掉了连接线。
“哔--”电流噪音再次尖啸一声,随即彻底消失。
死寂重新降临。但这死寂中,充满了无数道惊疑、愤怒、鄙夷的目光,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向台上的陈砚和后排的苏桐。校长和老师们脸色铁青,冲上台去维持秩序,试图收拾这无法收拾的残局。礼堂里彻底乱了套,惊叫、议论、愤怒的指责声涌起。
混乱中,我像一尾滑溜的鱼,逆着涌动的人流,悄无声息地挤出礼堂厚重的侧门。外面阳光刺眼,蝉鸣聒噪。我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带着青草和阳光味道的空气,仿佛要把肺里积压的污浊全部置换掉。那短暂的、复仇的快感还在血管里奔流,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烫。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林晚,你看到了吗?我把他们的面具撕下来了,我把他们拖进了和你一样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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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家。砰地一声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将外面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黏腻的不适感。我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急促地喘息着。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世界似乎重新恢复了安宁。一种巨大的疲惫感,混合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快意余韵,沉沉地压了下来。
我脱下书包,随手扔在书桌边的地板上。沉重的帆布包发出一声闷响。就在我撑着地板想要站起身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书包敞开的拉链口。
里面,似乎有一小点极其微弱的......红光?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方才那点暖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我屏住呼吸,几乎是爬了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书包带子,用力将书包拖到面前。手指因为恐惧而变得僵硬笨拙,摸索着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书本、杂物粗暴地拨开。
它就在最底下。
那支冰冷的、黑色的录音笔,静静地躺在书包的衬布上。
而它顶端,那个小小的指示灯此刻正清晰地、固执地、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幽暗的、血一样的红光!
那红光,在昏暗的书包内部,像一只活物的眼睛,冰冷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礼堂里的喧嚣、陈砚惨白的脸,苏桐崩溃的尖叫、林晚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嚎、浑浊河水里那瞬间消失的黑发.…..所有的声音和画面疯狂地旋转、扭曲、混合,最终被眼前这抹冰冷执拗的红光彻底吞噬、冻结。
我的呼吸停止了。血液似乎也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只剩下刺骨的冰寒,比林晚葬礼那天的暴雨还要冷上千百倍。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被那闪烁的红光死死攫住。不可能……我明明.……我明明在礼堂就拔掉了连接线!
我亲手...亲手...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如同潜伏在深渊下的巨兽,猛地探出利爪,攫住了我的心脏!捏得它几乎要爆裂开来!我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抽气,身体猛地向后弹开,像躲避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那红光!它为什么还在闪?它在录什么?它……它录下了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神经:它是不是……一直没关?从广播站那个下午开始.….….它是不是……一直在录?录下了我按下录音键的瞬间?录下了我惊恐的喘息?录下了我目睹林晚跳河时的僵硬?录下了我冲出广播站的脚步声?甚至录下了刚才我在礼堂里,拔掉连接线时,那瞬间涌上心头的、扭曲的快意?
“不...”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我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绝望的颤音。我像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徒劳地蹬着腿,想要离那个闪烁红光的东西远一点,再远一点。
我死死地盯着它,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瞪得酸涩欲裂。那红光,每一次闪烁,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我的太阳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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