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规四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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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他们更是将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一起。羲仲手中的石斧依旧不停地挥舞着,为巨石的前进开辟道路;羲叔和和仲则用身体死死地顶着巨石,一步也不退缩。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坚韧与执着,仿佛在向这天地宣告,他们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
不知过了多久,巨石终于被艰难地推进砸开的浅坑。那一刻,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纷纷瘫倒在地。他们望着那稳稳安置在坑内的巨石,眼中闪烁着泪光。
深灰的石身陷落在黑土之中,只余那道笔直如命运的刻痕部分显露在地表,如同古碑蒙尘后的一痕泪迹,透着无尽的沧桑与哀伤。
四周的泥土被疯狂而粗陋地回填、拍实,那杂乱的痕迹仿佛是一双双慌乱的手留下的挣扎印记。羲仲一脸疲惫与惶恐,匆忙间一把扯过沾满泥渍草屑的破旧席垫,胡乱地盖在回填泥土之上,又手忙脚乱地将角落里散落的工具和一些啃过的黍饼残渣堆在上面,试图掩盖住这仓促间的秘密。他的动作急促而慌乱,眼神中透着难以掩饰的紧张,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嗒。”在这寂静得近乎凝固的空间里,一滴壁上的水珠终于蓄满,沉重地滴落下来,砸在那块用来描刻记录的墨玉石板上,恰好落在最近刻出的那颗朱砂圈记边缘。那颗红点被冰冷的水渍浸染开来,一丝极淡的朱色细流蜿蜒向下,在冰冷的黑色石面上缓缓延伸,宛如一条纤细的生命线,在命运的长河中艰难地蜿蜒前行。
坑口的通道外,那种巨大的、沉滞的脚步声更响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羲仲的心上,震得他的灵魂都在颤抖。浓重的寒冷仿佛有形有质,它沉甸甸地悬在空旷而简陋的司天监院落上空,如同一只巨大的黑手,无情地笼罩着一切。寒冷透过简陋木板的缝隙钻进来,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啃噬着每一个角落,也啃噬着羲仲那颗紧张不安的心。
羲仲裹紧了身上仅有的薄麻外袍,单薄的布料根本无法抵御这深入骨髓的寒意。他呼出的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团浓白的雾,瞬间又消散在这无尽的寒冷之中。他的嘴唇冻得发紫,双手也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但他的目光却始终坚定地望向院落中央。
羲仲绕着日晷缓缓走着最后半圈,每一步都沉稳而有力,坚实的鞋底踩在铺了碎石的硬实地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日晷上,那是凝聚了无数智慧与心血的观测神器。此刻,他蹲下身子,最后一次仔细检查晷面中心巨大的石础接缝处。粗大的铜钉深深锲入青石,严丝合缝,看不出半分晃动。这些铜钉,就像是忠诚的卫士,牢牢守护着石础的稳固。石础下深埋的夯土基,在经历了一整个秋季的雨水浸泡和寒风侵袭后,依然紧实稳固,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坚韧。
羲仲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粗糙但光滑坚实的晷面木料,那木料上承载着无数次的观测与记录。他清楚,那些曾被泥点污损的刻痕下,一道道朱砂与黑墨精细描绘的弧线深埋其里,如同大地的脉管,隐藏着宇宙运行的秘密。这些弧线,是他们多年来观测的心血结晶,记录着星辰的轨迹,时间的流转。
就在这时,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羲仲不用回头,便知道是羲叔、和仲、和叔三人来了。他们三人沉默地立在他身侧,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期待。羲叔手上捧着一卷粗劣的、但已被磨得边角光滑的厚重皮卷轴。那是“四岳”数月观测所得的唯一记录汇总。这卷皮卷轴,凝聚着无数个日与夜的凝视,每一页都承载着观测者们的恐惧与微弱的希冀。它冰冷地坠在羲叔的臂弯里,却仿佛有着千钧之重。
羲仲缓缓点了点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或言语。他站起身来,目光坚定而深邃,仿佛已经从日晷上得到了某种启示。四人转身,朝着司天监西侧一扇厚重木门走去。
他们的脚步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间的琴弦上,弹奏出凝重的旋律。沿途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古老的星图,那些闪烁的星辰,仿佛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羲仲伸出冻得有些僵硬发红的手,按在那粗糙冰冷的木板上,用力推开一条缝隙。外面庭院里的冷风立刻如冰水般灌了进来,吹得他们的衣袂猎猎作响。羲仲微微侧身,示意身后的羲叔先行。羲叔抱着卷轴埋头而入,和仲和叔紧随其后。羲仲最后一个踏入,反手带上了沉重的木门。
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门扉关闭,外界的风声瞬间被隔绝了大半。门内,是一片相对安静的空间,但每个人的内心却依旧波澜起伏。
门的另一边并非是通向司天监深处厅堂的寻常通道,而是另一重天地。
宽阔得超乎想象的宫殿厅堂瞬间撞入眼帘,那高耸的穹顶仿佛要融入无尽的阴影之中,让人望而生畏。支撑着这片空旷的梁木,粗壮得如同远古巨树的骸骨,散发着一种历经岁月的沧桑与神秘。羲仲仰头望去,只觉得那穹顶高不可测,似乎隐藏着无数未知的秘密。
墙壁并非常见的土石材质,而是整片整片打磨得极为光滑的木壁。在殿内数百盏各式铜灯的映照下,木壁隐隐流动着暗沉的暖色光泽,宛如流淌的岁月长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这些光泽在木壁上跳跃闪烁,仿佛赋予了这冰冷的建筑一丝生命的温度。
空气里漂浮着某种厚重而复杂的气息,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让人的嗅觉应接不暇。其中有新近烘烤的木材微苦的干燥芬芳,那是一种带着生机与希望的味道,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宫殿崭新的诞生;还有贵金属冰冷却璀璨生辉的锋芒,那是权力与财富的象征,冰冷的气息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而,在这些华丽的味道之下,还隐隐浮动着一些不那么和谐的气息——泥腥与未干血祭所残留的微末气息。尽管被大量燃烧的灯油和昂贵熏香强行冲散,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还是让羲仲的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这庞大的空间里,人影攒动,可奇怪的是,却寂静得出奇。各部首领们原本衣饰厚重粗糙的皮毛、兽骨与玉石,此刻都被崭新的玄色、缥色礼服替代。那些面料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异样的光晕,宛如神秘的波光,为众人增添了几分庄重与神秘。羲仲看着这些变化,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既惊叹于眼前的奢华,又对这突如其来的改变感到莫名的恐惧。
羲仲感到一阵微弱的眩晕,这奢华的场景、复杂的气息以及诡异的寂静,让他有些难以承受。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努力跟上前面三人局促却依旧挺直的背影。那三人似乎也和他一样,对这陌生的环境充满了不适应,但却都努力保持着镇定。
“哼…妖惑众。”低微的声音仿佛贴着脚底凉意袭人的打磨平整石砖地面传来,又似在华丽的木壁之间游荡。羲仲微微一怔,他不确定这声音是从何处传来,但那语气中的不屑与轻蔑却是如此清晰。
羲仲未回头,却用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不远处那几列粗布麻衣的模糊轮廓。那是几位老巫公的身影,他们宛如从岁月深处走来的幽灵,带着一种陈旧而神秘的气息。
为首的老者,额角那暗红色的刺青印记醒目而诡异,仿佛是岁月刻下的神秘符号。他的眼珠浑浊不堪,却透着一股执拗的狠劲,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羲仲怀中那沉重如石的皮卷轴。那皮卷轴,仿佛承载着无尽的秘密与力量,令老者的目光中燃烧着贪婪与渴望。他枯瘦的手掌紧紧握成拳,细长的指甲几乎嵌入了发黑的掌心皮肤里,手背上青筋暴起,可见其内心的激动与挣扎。
在老者身旁,有一个年轻的巫觋。他的目光如同刀子般锋利,带着刺骨的寒意,恶狠狠地刮过司天官们崭新的深色祭服。那眼神黏腻阴冷,恰似毒蛇的腹鳞滑过冰冷的石面,让人不寒而栗。司天官们的祭服在烛光下隐隐散发着庄重的光泽,而这年轻巫觋的眼神,却似要将这份庄重撕成碎片。
这几位巫公与巫觋,他们被迫隐入角落浓重的装饰性木刻屏风阴影之中。那些屏风上,繁复缠绕着象征丰收的黍稷与云纹。黍稷的图案栩栩如生,仿佛即将从屏风上跃出,展现出一片繁荣的景象;云纹则飘逸灵动,如天上的云彩般变幻莫测。然而,在这华丽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各方势力微妙的紧张关系。
羲仲与同行的三人脚步不停,沉默得如同石塑。他们的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坚定地向前走去,仿佛肩负着使命与责任。他们的身影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愈发高大,穿透了这巨大厅堂中因奢华而更显沉重的凝滞气息。厅堂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烛火摇曳,却无法驱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氛围。
众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最前方那个唯一的聚焦点——帝尧那熟悉又陌生的高大身影。帝尧正立在数十级木阶垒砌的高台之上,宛如神明降临凡间。他身上依旧穿着最为庄重的玄色大礼服,那玄色深沉如夜,透着无尽的威严。礼服上,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斗杓指向北极图案。这图案,是羲仲在无数个观星的夜晚,第一次确定无误的标记。每一根暗金色的丝线,都仿佛闪烁着星辰的光芒,象征着帝尧对天地秩序的掌控。
帝尧的冕旒前所未有地繁复,累累玉珠垂坠,遮住了大半面容。从台下望去,只能看到他那坚毅的轮廓和隐隐透出的威严目光。他端然而坐,如同新铸就的神鼎,散发着一种令人敬畏的气息。
羲叔迈着沉稳却又带着一丝忐忑的步伐,缓缓在台阶前停下。无数道目光,如同一束束炽热的火焰,从四面八方凝聚交织而来,形成一股无声却极具压迫力的力量,沉沉地压在羲叔的身上。
羲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将这紧张的空气都吸入腹中,以此来平复内心的慌乱。他缓缓屈下膝盖,动作极为缓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抗拒着这一动作。他怀中抱着的皮卷轴,此刻显得无比沉重,仿佛承载着整个天下的命运。他轻轻地将皮卷轴置于那打磨得平滑如镜的木台阶之上,那声音轻得如同一片羽毛飘落,却又在这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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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置好卷轴后,羲叔缓缓退开半步,站在一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与期待。他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阶下侍立的礼官见状,立刻迈着细碎而整齐的步伐上前。他们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夸张的轻柔姿态,仿佛手中抬起的并非是一个普通的皮卷轴,而是承载着上古神灵的旨意,害怕一个不小心,就碰碎了卷轴中凝固的光影和重量。礼官们抬起卷轴两端,迈着精心计算的步幅,一步一步缓缓登上高台。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仪式感,仿佛时间都在他们的脚步下变得缓慢而庄重。
终于,礼官们在距离帝尧御座尚余三步之遥的位置停下。他们无比恭谨地将卷轴平托于胸前,然后高举过顶,身体微微前倾,以一种极致谦卑的姿态,等待着帝尧的指示。
帝尧坐在那威严的御座之上,身姿端正,面容沉稳,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他缓缓抬起手,那动作如同山峦在缓缓移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尊贵与威严。就在这时!
一种细微却令人心悸的锐响,如同夜枭的啼叫,划破了大殿令人窒息的寂静。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纷纷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处。只见殿顶某处悬挂的厚重青铜檐铃或饰物,忽地发出一连串尖锐刺耳的震颤鸣音。那声音如同利箭一般,直直地穿透众人的耳膜,让每个人的心头都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紧接着,整个殿堂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摇晃了一下。“吱嘎——轰——!”这声音如同天地崩塌一般,震得众人耳鼓生疼。殿角一根支撑巨大梁木的包铜立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尖锐扭裂之声。那声音仿佛是立柱在痛苦地呻吟,诉说着即将断裂的绝望。
悬在它侧翼的一盏青铜立式莲枝灯台,在这剧烈的摇晃中,猛地倾倒下来。沉重的灯身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落在铺着织锦的木阶边缘。“砰”的一声巨响,灯盏瞬间碎裂,无数的碎片如同暗器一般四处飞溅。灯油也不受控制地泼溅出来,与空气接触的瞬间,不知是何种原因,竟被点燃了。
火焰腾起的刹那,如同一条凶猛的火蛇,瞬间吞噬了阶下一小块铺地的彩锦。一股焦糊的恶臭伴随着滚滚黑烟,猛地窜起,弥漫在整个大殿之中。火星四溅,如同点点流星,落在周围的人群中,引得众人一阵慌乱。
“护驾!”一声尖利的呼喊,如同炸雷一般,刺破了空气。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朝着帝尧的方向涌去,想要保护这位至高无上的君主。
而在角落的暗影里,那苍老的巫者,原本一直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此刻,他瞪大了双眼,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嘴里嘶声叫嚷起来:“天降怒……”然而,他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更猛烈的撞击声打断。
混乱爆发得如此突然,毫无征兆,如同滚烫的油锅突然炸裂!侍卫们的呼喝声瞬间响起,那声音中充满了惊慌与紧张,仿佛预示着一场巨大灾难的降临。妇孺们尖锐的尖叫也划破了原本宁静的空气,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令人毛骨悚然。与此同时,宫殿的木质结构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压力,持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仿佛这座坚固的宫殿也在颤抖、在畏惧。
各种声音混杂成一团,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瞬间将整个宫殿淹没。羲仲的目光透过攒动的人头和飘散的黑烟,艰难地向窗外望去,那一瞬间,他的目光骤然凝固!整个宫殿巨大的西向镶玉木窗之外,本该是白日高悬的天穹,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无比晦暗。
一种令人心脏停滞、世界倾覆的暗影,正以无可抗拒的汹涌之势吞噬着白日,仿佛有一只巨大无匹的黑手,正将灼目的太阳强行拖入亘古的深渊。天狗食日!这可怕的景象让众人瞬间反应过来,惊呼浪潮般在大殿内汹涌回荡。
木阶之上的帝尧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冕旒玉珠因他剧烈的动作而发出密集而清脆的碰撞声,那声音在这混乱的时刻显得格外突兀。羲仲眼角的余光清晰瞥见高台上那一瞬:帝尧那张从未在人前流露过任何惊惧的面容之上,瞳孔深处闪过的是瞬间被巨力拉扯开来的惊骇缝隙。
帝尧一只手指下意识地抬向苍穹被吞噬的方向,似乎想要抓住那即将消逝的光明,可很快又猛地缩回,紧紧攥住了胸前玄色大礼服的襟口。那暗金色的巨大斗杓图案在他指节下扭曲变形,仿佛也在诉说着此刻局势的动荡不安。
羲仲的心脏被猛地攥紧,又狠狠沉坠下去。他深知,这日食之变如同最锐利的青铜钩戟,将彻底撕裂他们四人数月编织的仅余一丝悬线的微光之网。他几乎能感觉到羲叔、和仲、和叔三人在他身侧同时爆发出的那股灼热的血液逆流,他们的震惊与绝望丝毫不亚于自己。
一阵莫名的恐慌犹如冰冷刺骨的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来。这股恐慌瞬间淹没了整个华美殿堂,每一个人都被卷入其中,贵族们原本从容的面容变得惊慌失措,眼神中满是恐惧与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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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殿堂角落的暗影里,一个身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那是刺青巫公,他枯槁的脸上此时爆发出一种极度震惊后狂喜的抽搐。那扭曲的面容,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操纵,让人不寒而栗。他的双眼瞪得滚圆,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突然,巫公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驱使,猛地撞开面前那些慌乱躲避火星的贵族。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族们,此刻在巫公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蝼蚁,纷纷摔倒在地,发出惊恐的叫声。巫公佝偻的身躯此时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不顾一切地朝着通往殿外的廊道入口扑去,那急切的模样,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而廊道的尽头就是他唯一的救赎。
羲仲站在人群之中,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他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开——祭——坛——!”巫公那如同垂死野兽般嘶哑、破裂的嚎叫,瞬间穿透大殿顶部的巨大梁木间隙,在空旷的殿堂中回荡开来。那声音里饱含着狂热、得救的狂喜与某种宣告式的残忍意图,如同带血的钩索狠狠甩出,直击众人的内心深处。
所有司天官听到这声嚎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们深知,这声嚎叫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命运,此刻正被那只无情天狗一口吞噬。在这个神秘而古老的时代,祭天仪式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而司天官们则肩负着与上天沟通的重任。如今,巫公的这声呼喊,似乎预示着一场可怕的祭天仪式即将开启,而这场仪式,很可能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大人!”一声极低、极压抑,却又带着火山爆发前颤抖的呼唤从羲仲背后传来。羲仲猛地转头,恰好撞上和仲投向他的眼神。那瞬间,羲仲仿佛被一股强大的电流击中,全身微微一震。和仲的眼睛里没有恐慌,没有哀求,只有两团被逼到极致而迸射出的、近乎疯狂的决绝之火。那目光中透露出的坚定与无畏,让羲仲为之动容。
和仲用尽全身力气,朝羲仲狠狠点了一下头。这看似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蕴含着无尽的深意。羲仲的身体在电光石火的刹那,如同被那道决绝目光烙铁般炙烫。他猛地意识到和仲所指,他们脚下,帝尧!
帝尧此时也听到了那声嘶力竭的嚎叫。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冕旒剧烈晃动,被暗影吞噬的日光中,玉珠缝隙后帝尧那张被惊惧和极度狂怒撕裂的面孔,肌肉扭曲得如同远古岩刻中的狞厉鬼面。他的袍袖剧烈地颤抖着,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愤怒与不安。作为天下之主,帝尧一直致力于治理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然而,此刻巫公的这声呼喊,却打破了他内心的平静,让他预感到一场巨大的危机即将降临。
羲仲站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一个名字在他的喉咙里冲撞欲出:“大——”那名字仿佛承载着无尽的重量与绝望,他要用尽平生力气将它吼出来!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他瞬间意识到,来不及了!
羲仲猛地后退半步,脚跟几乎撞上身后羲叔的身体。他不敢再看帝尧那张被巨大暗影吞噬了一半的、扭曲僵硬的面孔。那暗影仿佛是来自深渊的恶魔,正无情地侵蚀着一切光明与希望。帝尧曾经那威严而慈祥的面容,此刻已被恐惧和未知的黑暗彻底扭曲,让羲仲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凉与恐惧。
他不再犹豫,一把拽过身侧同样满脸惊恐的和叔,又狠狠推了一把尚在微微颤抖、目光死死盯着殿外那片越来越浓重黑暗的羲叔后背,声嘶力竭地喊道:“走!!!”这一声吼,从羲仲喉咙深处爆发出,那不是简单的请求或命令的声音,而是犹如困在陷阱底部的野兽发出的垂死挣扎,充满了绝望与不屈。
羲仲毫不犹豫地猛地扯开身上碍事的深色礼服外袍,只余单薄的麻布深衣。那礼服外袍曾是身份与荣耀的象征,此刻却成了束缚他求生的枷锁。随着外袍飘落,他仿佛也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向着未知的方向奔去。
他几乎是用头撞开了身后几个惊愕站立的贵族。那些贵族们平日里养尊处优,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早已吓得呆若木鸡,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只是愣愣地看着羲仲一行人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羲仲不再看高台一眼,那曾是权力与尊严的象征,此刻却被黑暗笼罩,变得无比狰狞。他也不再看身后席卷而来的黑暗世界一眼,那黑暗仿佛是一场无法阻挡的末日洪流,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目标——那座沉默矗立在庭院中心、在迅速暗淡下来的光线下仿佛发出微弱呼唤的巨大日晷。那日晷,是他们一族多年来观测天象、记录时间的重要仪器,此刻在羲仲眼中,它更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希望之光。
羲仲的奔跑带起一股冰冷的气流,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吹来的寒风,让人不寒而栗。而羲叔、和仲、和叔紧随其后,他们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带着一种决绝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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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身后,是越来越刺耳的碎裂坍塌声。那是宫殿的梁柱断裂、砖石崩塌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走向毁灭。歇斯底里的哭喊告解声此起彼伏,那是殿中众人面对末日来临的恐惧与绝望的宣泄。火焰燃烧布帛发出的焦臭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几近窒息,仿佛置身于地狱火海之中。而巫公那持续发出的“以燔燎!通天神!”的尖利催命声,更是如同恶魔的诅咒,在这混乱的场景中不断回荡,让人的神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四道深色身影在这混乱的世界中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庭院中央那座巨大的、冰冷的仪器。
太阳的光芒逐渐被阴霾侵蚀。羲仲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紧紧盯着日晷石基,仿佛能从那冰冷的石头上看出即将发生的一切。突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吹得人站立不稳。羲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就在这时,他惊恐地看到深埋地表的巨大阴影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吞噬大地!
“不好!”羲仲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地扑到日晷石基之下。他双手紧紧抱住石基,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恐怖阴影的蔓延。羲叔见状,毫不犹豫地冲向羲仲,一把拉开那个为便于观测而预设的方形木盖!下面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深坑,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羲叔!点灯!守刻度!”羲仲嘶声命令,声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急迫。羲叔没有丝毫犹豫,半个身子几乎探入漆黑阴冷的观测坑。他粗糙的手指因极度紧张而痉挛着,好不容易擦亮了火石!一点黄豆般的微光终于跳跃起来,在黑暗的坑底摇曳,却显得如此渺小。
“和叔!你左!和仲!右!压紧!绝不许动!”羲仲又朝着和叔与和仲大声吼道,吼声因急迫而劈裂,在狂风中显得格外凄厉。和仲与和叔迅速跑到日晷石基两侧,双手死死压在冰冷的石面上。他们的手掌与石面紧紧贴合,指关节因极限用力而凸出惨白的骨色,仿佛要将自身钉入石中,阻止那阴影的进一步吞噬。
石面上那道贯穿南北的精准刻痕已经被越来越浓重的暗影覆盖了一半!每一秒,阴影都在无情地推进,仿佛是来自黑暗世界的恶魔,要将一切光明吞噬殆尽。和仲的额头布满了汗珠,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石面上,瞬间被石面吸收,不留一丝痕迹。和叔咬着牙,嘴唇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石面上的刻痕,眼神中充满了不屈与坚定。
羲仲站在石基旁,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天空与石面。他的心跳急剧加速,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天空中,黑暗如同沸腾的墨汁汹涌吞噬了最后一线日光。一种源自宇宙的、绝对的寂静骤然降临。方才所有的喧嚣都如同被吸入了虚无的深渊,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四人沉重的呼吸声和脚下大地深处隐隐传来不知源于何处的微微颤抖。
突然!羲叔的瞳孔在坑底仅有的微光中猛地缩成了针尖!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死死扼住的、不成调的抽噎!
灰青色的冰冷巨石的刻痕尽头,是那最后一线将被吞噬的细微光点,在无尽的黑暗边缘摇摇欲坠,宛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在这决定命运的时刻,羲仲、和仲、羲叔三双充血的眼睛几乎要崩裂,死死凝视着那微弱的光芒。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紧张、期待与恐惧,仿佛那一点微光承载着整个世界的希望与未来。
和仲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却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霜。羲叔则全身紧绷,双腿微微颤抖,仿佛承受着千斤重担。他们已经在这里坚守了无数个日夜,见证了无数次日升月落,每一次的观测都关乎着部落生存与发展的命运。
就在众人几乎绝望之时,那一点微光突然微微偏移!以一种决绝之力,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越过了羲叔脚下坑内用朱砂反复标记的致命刻度线。那一点微光如一颗燃烧的生命弹跳出来,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绚丽的轨迹,瞬间点亮了整个空间。
羲仲胸腔里发出一声破裂般的喘息,那是压抑已久的情感在这一刻的爆发。他猛地从石面上抽回几乎僵死的手掌,不顾手指关节因长时间死压而爆开的裂纹,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冰冷的石面上绽放出一朵朵殷红的血花。他的动作急促而慌乱,仿佛稍有迟疑,那来之不易的希望就会再次消逝。
他迫不及待地探入怀中,一个裹着粗糙毛皮的沉重铜盒被他抓出。铜盒上的毛皮已经磨损不堪,露出斑驳的铜锈,那是岁月留下的印记。羲仲发疯般旋开盒盖,动作急切而又小心翼翼,仿佛打开的是一扇通往光明的大门。
盒子里面静静躺着的,是那面被他们打磨了千百遍、最终无比精准的青铜日晷仪。日晷仪在黯淡的光线中散发着神秘的光泽,仿佛凝聚了天地间的精华。晷面中心,晷针如同指天的银芒,尖锐而笔直,指向未知的苍穹。
“咔嚓!”巨大的铜盒被羲仲猛地砸在地上,盒盖四分五裂,碎片四散飞溅。羲仲不顾碎片刺入掌心,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他的双手。他单膝狠狠砸在冰冷如铁的地面上,膝盖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无法掩盖他内心的激动。
他双手颤抖着将那面青铜日晷仪死死按在砸开松土后露出的灰青圭石刻痕前方。铜盒碎裂的尖锐棱角深深刺入掌中,疼痛如电流般传遍全身,但羲仲浑然不觉。他的眼中只有那面日晷仪,只有那即将到来的神圣时刻。
羲仲用血肉模糊的手掌将那冰凉的青铜日晷仪死死压在冰冷的巨石表面,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信念与希望全部注入其中。他仰起头,充血的眼睛撕裂般怒睁,望向天空,望向黑暗之渊最深沉的顶点。
此时,天空中一片死寂,黑暗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但在那黑暗的最深处,一丝微如金线的光芒——锐利、纯净、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以来全部生命的怒吼——骤然刺破了那绝对的墨色囚笼。那光芒如同一把利剑,斩破了黑暗的枷锁,照亮了混沌的世界。
光芒狠狠灼入羲仲狂喜欲泣的眼底,他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天际渐渐泛起了一丝微光。那微光如同一条纤细的丝线,慢慢撕开了夜幕的一角。紧接着,光芒越来越强,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向四周蔓延开来。终于,第一缕新生之芒喷薄而出!那道锐利如金箭的光线,以破竹之势穿透虚空,带着无尽的威严与力量,狠狠地、毫无偏差地、重重刺穿青铜日晷仪中心的晷针!
瞬息之间!一道极短却象征着新生与复苏的尖锐影线,如同命运的标枪,笔直而精准地投射下来!“嗤!”一声细微到难以听闻的轻响,仿佛是命运之弦被轻轻拨动。那根如死亡判决般压在所有司天官心口的日影,死死钉在巨岩石面上那道南北刻痕尽头!
羲仲紧按晷盘的手剧烈颤抖着。那精铜铸造的盘面上,被锐利光线切割出的影刃不偏不倚,横压在刻痕上!这非人间神迹,而是一种以极度冰冷为底色的精确,冰冷到让羲仲因剧痛而撕裂的意识都瞬间冻结静止。他抬起血肉模糊的手,那双手因长时间紧按晷盘,已被磨得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手臂缓缓流淌下来。他摸索着自己破裂流血的前额,额头上的伤口是在之前的祭祀仪式中留下的,象征着他对上天的虔诚与敬畏。
恍惚间,羲仲竟有些分不清,那深入骨髓的冰和刺骨的痛,究竟是来自掌心的伤口,还是来自这青铜日晷之上倒映出的、天穹深处那道绝对冰冷的辉光。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画面,那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闪烁不停。他看到了先辈们在这片祭台上虔诚祭祀的场景,看到了部落的兴衰荣辱,看到了世间的生离死别……
“羲…仲…”羲叔艰涩的声音从脚下深坑里颤抖着飘上来,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羲仲垂下目光。坑底油灯微光中,羲叔那张沾满泥土和恐惧的脸上,只有一双因剧烈震撼而近乎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铜晷,以及晷面上那道精准到几乎残酷的影痕。
羲仲缓慢地挪动脚步,靠近那块灰青巨石刻痕尽头的边缘。他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沾着黏稠滚烫的鲜血,在冰冷的石面终点处,那道被日影精准覆盖的刻线旁,用力地、狠狠地、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新刻痕深嵌入冰冷的岩石,与原有的线重合,宣告着某个时刻被牢牢铆钉在这坚硬的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