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夏王遗孤(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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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为了将这绝望彻底钉入骨髓!帐外,由远而近,暴雷般密集而沉重的奔马蹄声猛然炸响!如同无数柄重锤带着毁灭的力量,疯狂地擂击在冻得铁硬的冻土地面上!蹄声如雷!直冲酋长大帐而来!

“娘——!!!”一声嘶哑得如同野兽临死前撕破喉咙、带着无尽恐惧和狂怒决绝的年轻咆哮,硬生生撞开呼啸的风声与厚厚毡帐的阻碍,如同血淋淋的楔子狠狠钉了进来!

砰!

帐帘被一股更为狂暴的力量猛地扯开!

一道身影裹挟着冻原上最刺骨的寒流与铺天盖地的绝望风雪,如同离弦之箭撞入!少康!他身上的旧皮袄破了几处大口子,露出底下同样划破的里衣,汗水与融化的雪水混合着泥浆将他额前的黑发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脸上交织着剧烈奔行后的、病态的潮红和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死灰般惊惶!他的目光只在大帐内扫了一眼——如同雕像般绝望瘫软的长老,捧着断腕的酋长,以及僵坐在毡垫上、生机仿佛被瞬间抽干、胸前衣襟渗出刺目暗红的母亲——那死灰般的惊惶瞬间被点燃,炸裂成足以焚毁一切的野火!

他一步踏碎了大帐内冻结的空气!脚下的羊毛毡毯被巨大的力道掀起涟漪!身体带着狂风扑至后缗面前!双膝如同沉重的石夯,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泥土地面,发出令人心头俱震的闷响!

“走!”喉咙里爆出的已经不是人声,而是被绞碎内脏后、从齿缝里挤出的、混杂着血腥气的绝望嘶吼!那双年轻却被生活刻上风霜的眼睛此刻完全被野兽般的狂躁吞没,带着焚毁一切的疯狂!他一手死死抓住母亲那枯槁如同朽木般的冰冷手腕,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试图从后面环抱住母亲麻木的身体,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的身体从那带血的、冰冷的毡垫上硬生生地拽离!“寒狗的马蹄声就在外面!走啊!”他的力量如此之大,以至于后缗那毫无生气、轻得吓人的身体被他整个提离了地面,向前踉跄了一步。

“少康……”后缗干枯龟裂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目光木然地掠过儿子年轻却布满风霜与瞬间新增的血口、惊恐扭曲的脸庞。那死寂冰冷的眼珠似乎被这股粗暴的、撕裂的力量触动了一下,枯井般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的涟漪一荡,随即又迅速陷入更深的沉寂。干瘪的嘴唇翕动,最终也只艰难地吐出干涩、气若游丝的两个字:“别……管……”

巨大的、无声的绝望漩涡在每一个瞬间扩大,将大帐内最后一点摇曳挣扎的光明彻底撕碎、吞噬。那泼洒的酥油茶散发的浓香,此刻成了为末日奏响的终曲里最尖利的嘲讽音符。

野狐谷狭窄的谷口像是造物主用利斧在莽莽山塬上劈开的一道细小裂缝。两侧是狰狞嶙峋、寸草不生的黢黑巨岩陡壁,狰狞地压迫着谷底。谷道深处常年不见天日,只有一线灰白冰冷的天光从极高处的一线缝隙中勉强透入,更显得谷底幽暗如冥府。刺骨的寒流在嶙峋石壁间反复碰撞、加速,卷起呜咽厉啸的穿谷风,发出尖锐如同鬼哭般的凄嚎。那风吹在脸上,如同无数冰刀在切割,渗透厚厚皮袄直达骨髓。

一架朽烂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简陋单驾勒勒车,被驾驭者用尽力气鞭挞着的矮小驽马拖拽着,在谷底布满了锋利碎石和冻土冰辙的狭窄小道上疯狂跳跃、颠簸前行。每一次颠簸都伴随着木质车辕和连接处令人牙酸的吱呀呻吟,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断裂解体。

驾车的是守门武士阿鲁达!他整个身躯几乎蜷伏在了马背上那张着粗气、翻着红眼的马头颈处,布满血丝和极致恐惧的脸深深埋进马匹粗硬的鬃毛里。凛冽如刀的谷风将他的皮袍灌满、吹透,似乎要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成冰!他粗糙的手中紧握着那根特意套了厚厚羊毛套、却依然沉重粗糙的破旧皮鞭,一下!又一下!疯了似的狠狠抽打在那匹本就瘦骨嶙峋的枣红马肋下臀上!那可怜的牲口早已超越了极限,口吐着带血的白色黏沫,鼻腔里喷出滚烫的白烟,每一次蹄铁撞击石头都带起一串细碎痛苦的火星!

少康双手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白得如同结冰,死死扣住车厢前部那摇摇欲坠的粗糙挡板,整个身体在车厢如同惊涛骇浪般的疯狂颠簸中极力向前倾斜以稳住重心!寒风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疯狂地扎刺着他的面颊和裸露的眼球,每一次眨眼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视野一片模糊!但那双被风雪吹得通红欲裂的眼睛,却透过额前汗湿凌乱的头发,死死地盯住前方——那越来越昏暗、狭窄如同通往深渊咽喉的谷道尽头!车厢底部铺着厚厚一层干枯杂草和一些旧得发黑的破烂毛毡,后缗枯槁的身躯深深地陷在其中,随着车厢每一次剧烈的起伏和急转弯而无力地晃动、翻滚!她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嘴唇泛着可怕的青紫色,眼窝深陷如两个干涸的黑洞。一支令人心悸的、尾部系着鲜红如血的野兽尾穗的冰冷青铜镞箭头,刺目地露在她肩窝处破皮袄的破损之外!那胡乱塞着的粗糙布条包裹在伤口上,暗红色的血痕早已凝固成深褐色硬痂,又被剧烈的颠簸震开,新鲜暗红的血液再次渗出,将肩窝周围的深色旧布与身下的干草浸润出一大片不断扩大的、深黑粘腻的污迹!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干草的尘土气息,在这死亡狂奔的车厢狭小空间里无声地弥漫,渗入每一次压抑的呼吸。

“再快点!阿鲁达!前面就是冰河!”少康的声音被迎面撞来的劲风撕扯得破碎不堪!他的目光越过狭窄谷口的乱石阴影,死死钉住谷口之后那片模糊的、被灰暗天光覆盖的无垠白茫茫冰原——那是黑水古渡的冬季冰封河面!渡过它!对岸,就是有虞部族掌控的疆域!是仅存的、渺茫生路!

“呜噜噜噜——呜——!”

就在此时!一声沉闷得如同滚过深渊巨石、又带着某种生铁刮擦扭曲特有的刺耳音质的号角声,猛地从他们刚刚拼命逃离的有仍方向,撕开野狐谷深处沉闷的死寂,冲天而起!那声音冰冷、坚硬,带着宣告猎物行踪的意味!

黑铁骑的追魂号!

追兵已至!

少康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一股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耳边只剩下心脏在颅腔内疯狂擂击的沉重鼓点!风声、马嘶、车轮碾压碎石的尖啸,统统变得遥远模糊。他只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咽下。他下意识地侧头,充血的眼睛绝望地向身后的狭窄谷道望去——昏暗扭曲的光影尽头,除了呼啸翻滚的风和弥漫的尘埃,只有那催命般的号角声越来越近,每一次嗡鸣都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吁——!!!!” 阿鲁达几乎在同一时刻爆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野兽般的嚎叫!绝望的尾音在狭窄的山壁间反复撞击,带着碎裂的回响!

少康猛地转回头——

砰!!!哗啦啦——!!!

巨大的撞击轰鸣伴随着地动山摇般的岩石滚落声在狭窄谷底炸开!前方昏暗的谷道中央,一块显然是被人为从高处以巨力震落、小山般嶙峋巨岩正携着骇人的声势翻滚砸下!紧随其后是更多桌面大小的坚硬石块,如同从山顶塌陷般劈头盖脸地倾泻下来!瞬间就将本就狭窄得仅容一车通过的前路死死堵住!烟尘、碎石如同浓雾般瞬间弥漫开来,扑鼻的土腥气呛得人无法呼吸!

那匹已然筋疲力尽、口吐血沫的驽马被这惊天动地的巨响和扑面而来的死亡烟尘猛地惊吓到了极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成腔调的最后哀鸣!出于濒死动物的本能,它猛地疯狂地向右侧、也就是远离落石中心的崖壁下方惊跳!力量之大,瞬间将连接它的、原本与车厢呈一条直线的右侧车辕狠狠向侧面拽离!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的清脆断裂声压过了落石轰隆!连接马匹与车体的右侧车辕粗大硬木支柱,在这股巨大的、失控的侧向撕扯力量下,如同被巨斧砍中,应声彻底折断!

整架失去了右侧支撑点的车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从后面掀翻!猛烈地向着右前方毫无防护的崖壁猛甩过去!与此同时,那匹可怜的驽马也被沉重倒拽的车厢整个拖倒!巨大的惯性力将扑在马背上试图挽回局面的阿鲁达像丢一个破布口袋般从马鞍上高高抛飞!他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扭曲的弧线,沉重地撞向侧面一处凸起的、布满尖锐棱角的冰冷岩壁!

噗!

沉闷的撞击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轻响!年轻武士的身体软软地顺着陡峭的岩壁滑落下来,瞬间被狂泻而下的尘土和崩落的小块碎石掩埋了大半身躯,头歪在一边,再无任何生息。

轰!!!

沉重的车厢在巨大的失控力量下,侧面狠狠撞击在崖壁边缘的碎石堆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车厢扭曲变形,随后沉重地翻倒在地,砸起一片浑浊烟尘!厚实的干草和车厢里的杂物四处迸溅飞散!

少康在车厢猛烈翻侧即将触地的瞬间,用尽最后反应,奋力地以撑住挡板那只手臂为支点,试图稳住身躯避开致命的撞击点!但失控翻滚的力量实在太大!身体仿佛被攻城锤狠狠砸中,眼前金星狂舞,胸腹间气血翻涌绞痛!然而几乎是本能地,在这天旋地转的刹那,他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混合着剧痛与极致的惊恐欲绝的嘶吼,声嘶力竭:

“娘——!!!”

他挣扎着从倾斜变形、草屑弥漫的车厢底板上支起半身,染血的脸因剧痛而扭曲变形,一双充满惊骇、布满血丝的眼睛死命地投向车厢内侧、母亲方才横躺的位置——那里,原本用作缓冲铺垫的厚重干草堆已被剧烈的撞击和翻滚搅得一片狼藉!那支青铜箭!那支深深楔入母亲皮袄肩窝处致命的青铜箭镞!在车厢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撞击崖壁、猛烈翻滚的过程中,竟然被一股更大的、绝望的、来自命运本身的力量狠狠向身体内部压了进去!更深的撕裂!

一股更大的、如同温酒般粘稠的暗红色温热液体,正以惊人的速度,沿着那支箭杆的根部、在那件早已被鲜血浸透得看不清本来颜色的深褐色皮袄上,急速地向外漫延!像一朵带着腥甜气息的、从地狱岩浆深处骤然绽放的诡异毒罂粟花!

后缗那原本因失血过多而陷入垂死麻木的身体,在这难以想象的巨大创痛刺激下,骤然剧颤了一下!紧贴着眼眶的、布满血丝和死亡浊气的眼珠在这一刻霍然睁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浑浊的瞳孔在瞳孔扩散前极其短暂的一刹那,爆发出一种如同濒死灰烬里最后回光返照般的惊骇灼亮!她那只尚能活动的、枯瘦如同鸟爪、布满了自己和儿子鲜血的手猛地向上抬起!带着一种穿透生命的巨大力量,死死地、用尽灵魂深处残存的所有力气,一把抓住了近在咫尺的儿子少康的手臂!指甲如同五根冰冷的铁钎,深深掐进了少康破旧皮袄下手臂内侧的皮肉!剧痛刺骨!

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死死抠在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旁,摸索着、抽搐着、痉挛般地将一直用身体掩护着、紧紧护在胸前伤口下方、用几小块脏污的羊羔碎皮草草缝缀成一个小小包裹、外面紧紧捆缚着草绳的皮囊,无比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掏了出来,带着鲜血的温热和临死者最后的心跳频率,狠狠地、不容抗拒地塞进了少康的手里!

“走…河…对岸…有虞…姚虞公…记…记牢…血…血衣…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撕裂的肺腑深处、混合着翻涌的血沫子强行挤出喉咙!伴随着破碎血泡破裂的怪异声响!那张因剧痛和血沫而沾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爆发出最终回光般尖锐光芒的眼睛,死死地、哀切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母亲命令与最后期冀,如同两枚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在少康年轻而布满血污、痛苦抽搐的脸上!

这光芒短暂地、猛烈地灼热了一瞬。随即,如同灯油彻底燃尽的灯芯,那眼里的光迅速地被一种无边无际的、永恒的冰冷死灰覆盖、吞噬、彻底熄灭。

“呃……”伴随着最后一声如同生命本源被彻底抽空、灵魂消散的微弱吐息,后缗那只死死掐住少康手臂的枯爪骤然失去了全部力量,五指僵硬地松开,无力地、缓缓地垂落在身下冰冷的碎石和被滚烫鲜血浸透的污秽干草之中。那双空洞到失去了所有光亮的眼睛,依旧圆睁着,凝固地倒映着上方嶙峋陡壁间那道灰暗、冰冷的天空缝隙。

风,在狭窄的野狐谷底骤然加剧,卷过翻倒的车厢残骸,发出更加凄厉、如同万千冤魂合唱的呼号。那支深深扎在母亲胸肋之间的青铜箭镞尾部,染血的红穗在风中微弱地颤动了一下。那鲜艳得如同刚从滚烫血池中捞出的猩红,冷冷映着少康瞬间失去最后一点血色的脸,刺得他神魂俱裂。

“娘——!!!”少康的喉咙里爆发出完全超越人声极限、如同被困野兽被开膛破腹濒死前挣扎的、绝望而碎裂的嚎叫!那痛到极致、悲到灭顶的嘶鸣在狭窄的谷壁间反复撞击回荡,仿佛要掀翻这冰冷的石盖!他下意识地想要扑过去,想将母亲被血浸透的身体抱在怀中,想堵住那仍在汩汩涌出的温热生命……

呜——!!!!!

追魂夺命的号角声!那沉重如同铁石在骨头缝里摩擦的号角声再次撕裂风雪!如同一万只冰冷的鬼爪,死死扼住了他的背脊!轰隆如雷鸣般的滚地马蹄声,已踏碎了最后的安全距离,如同催命鼓点般碾压而来,将谷底冻结的空气都踏得粉碎!谷道出口方向,那由巨大崩落岩石形成、尚存一道可供匍匐通行的狭窄通道后面,翻腾的烟尘中,影影绰绰的黑色铁甲和狰狞的兽面铁盔如同地狱浮现的爪牙,死亡的腥膻浓烈刺鼻!

活下去!娘临死塞进他掌心的那个小小皮囊瞬间化作烧透皮肉的烙铁!那上面还带着娘冰冷指尖最后的一丝微弱暖意!阿娘死了!就在他眼前!因血仇而死了!为他这个“余孽”而死了!被寒浞斩尽杀绝的毒箭钉穿在了这冰冷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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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一股足以摧毁理智堤坝的、狂暴到摧毁一切的烈焰混合着滔天的剧痛在他颅腔深处、在每一寸骨血神经里轰然炸裂!他猛地扭回头!那双充血发红、如同两团浸泡在血浆里被点燃的眼睛里,上一瞬还冻结的惊恐与绝望如同脆冰被狂焰烧熔!瞬间被一种岩浆喷发般的、纯粹猩红的毁灭暴力所彻底取代!那是被逼入绝境再无退路的孤狼反噬!是背负着至亲尸身和泼天血仇枷锁的地狱行者爆发的死歌!

他整个人如同被地心烈焰焚烧而脱困的恶鬼!在扭曲翻倒的车厢残骸里四肢着地,用尽全身力量扑腾、挣扎、不顾一切地向外挣脱!一手将那裹着母亲血肉余温、被血浸得滚烫湿滑的微小皮囊死死攥得变了形!另一只手在翻滚的草屑泥土中疯狂摸索!指尖猛地触碰到冰冷粗糙的硬木!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他抓住!握紧!顺势从破烂车架下奋力抽出——

是他那杆在苦草原上伴他度过无数寒暑、鞭梢打过恶狼、磨得黝黑油亮如同铁铸的沉重牧羊鞭!坚韧冰冷的厚皮鞭身攥在掌心!那布满他掌纹肌理、带有锯齿般粗粞磨手感的巨大木柄沉甸甸地传递着一种冰冷坚硬、熟悉又全然陌生的——赤裸杀意!

前方!烟尘弥漫!那被崩塌巨岩勉强隔开、尚未被彻底堵死的缝隙口!正是地狱通往外界的甬道口!翻涌着浓稠阴影!

“啊——!!!!”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魂魄、混杂着焚烧骨髓的悲痛与狂涛怒火的咆哮从少康滴血的喉咙里炸裂而出!他不再回头看向草堆中那迅速失去温度的至亲!眼中只剩前方那狭窄如地狱之喉的裂隙!爬!活着爬过去!爬过那坍塌的乱石堆!

他的肩膀硬顶着几块崩落的、边缘锋锐如同刀口的冰冷碎石,身体如同感觉不到痛楚的疯狂野兽,不顾皮开肉绽的摩擦,向那仅存的豁口挤去!沉重木柄牧鞭的尾端被他拖拽在身后,粗砺的鞭梢在冰冷沾血的乱石泥土上拖出一道歪斜扭曲的划痕。母亲的鲜血在他胸前冻结,黏腻冰冷。身上的破旧皮袄多处被尖锐的岩石彻底撕裂,裸露出下面年轻的肌肤,此刻已布满了交错的血痕,混合着母亲尚未凝结的热血,散发出刺鼻甜腥。

近了!更近了!豁口外,是被阴云覆盖的白色冰原生路!

他用尽全身力气,侧着身子,一寸寸向那道死亡豁口挤去!冰冷的岩石断面摩擦着他染满污血的前胸后背,冰冷的刺痛感反而在极致狂躁的情绪中被彻底屏蔽了。他半个身体已经探出了豁口外的冰风之中!

就在他的身体几乎全部挣脱那道死亡罅隙的刹那——

“嗖——!”尖利得如同地狱女妖用指甲刮过青铜盾牌的锐啸凭空爆响!

一道乌沉沉的、带着破空爆音的箭矢如同毒蛇出洞,撕裂弥漫的烟尘粉尘!从后方追兵最深处,如同潜伏黑暗的魔魇吐息,直射少康露在豁口外的后背!

噗!

一声血肉被强行贯穿的沉闷炸响!

少康只觉得右肩胛骨侧面仿佛被一柄无形的攻城凿狠狠砸中!狂暴的冲击力撞得他身体完全失控,猛然向前踉跄扑出两步!剧痛!如同被烧融的铅水灌入骨髓的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肩后喷涌而出,又被豁口边缘锋利的石块狠刮下去,留下更大一片皮肤撕裂的创口!

冰冷的、带有锯齿状倒钩的黝黑铁箭镞赫然嵌进了他肩胛骨旁的血肉深处!距离致命的颈侧大血管仅有寸许!箭杆上装饰的黑鹰翎羽在风中簌簌乱颤!寒浇的雕翎铁箭!精准,冷酷,带着猫捉耗子般的绝对掌控和赤裸嘲弄!

少康牙关瞬间咬碎!鲜血从嘴角溢出!但这入骨钻心的剧痛反而如同冰水灌顶!将他理智里最后一丝残存的犹豫和软弱彻底焚灭!他那双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因为极致的痛楚和暴怒猛地眯成两道裂开的地狱缝!借着这一撞带来的凶猛前冲力道,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源自血脉与复仇意志的狂猛力量!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向豁口外的冻土冰面彻底挣脱!

冰!刺透骨髓的寒气瞬间从冻得硬如铁的脚底直冲脑门!

前方是无边无际的、反射着天空惨淡死光的巨大冰河!是生路!更是无法回头的绝境!生与死的界限!

豁口后方的乱石堆烟尘中,骤然响起一声如同负伤猛虎被彻底激怒的、暴怒到了极限的嘶吼!那咆哮几乎能震碎岩石!带着猎物在眼皮底下逃脱的无限挫败和暴虐羞怒!寒浇!

少康充耳不闻!他左肩后带着那支深入血肉、随着奔跑不断摇晃牵扯带出剧痛的黑箭,拖着沉重如同枷锁般的长鞭,脚步踉跄沉重,每一步踏在冻结的冰面上都发出空洞而沉闷的回响!身后,是断裂扭曲的勒勒车残骸和阿鲁达僵硬的尸首;身前冰面上,是母亲滚烫的生命之血在寒风中凝结成的朵朵暗红印记;肩上,是仇敌刻意钉入骨肉、饱含羞辱的毒牙!怀中更深处,是那个浸满了母亲体温和心头热血的、被死生托付的小小皮囊!

活下去!带着这泼天的血仇!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