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玄鸟陷笼(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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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知何时卷起的狂风!裹挟着远处被毒日头晒得滚烫、一脚踩上去就脆裂成粉的沙尘,如同愤怒的黄河浊浪,从官道两侧那龟裂得如同巨大蛛网的荒芜田地里席卷而来!狂风带着尖厉的呼啸,黄褐色的沙粒如同箭矢般密集地打在简陋囚笼的粗糙木栅栏上,发出暴雨般的“噼啪”爆响!打在使臣一行人和护卫的脸上、手臂上,如同无数微小的钝刀在来回刮擦!使臣本就干裂脱皮的嘴唇被一粒沙子狠狠击中,立时豁开一个小口,暗红的血丝混合着沙粒渗了出来!
“咳咳……咳!遮住!快遮面!”使臣被风沙呛得涕泪横流,嘶哑地怒吼着,手忙脚乱地想从鞍具旁扯过一块葛布捂住口鼻。然而风狂野如疯牛,他发颤的手指连布巾都抓握不住!那焦糊的尘土味,混合着大地深处被彻底烤透后散发出的、如同腐化庞然巨物脏腑般的腥骚燥闷之气,蛮横地灌入他的鼻腔喉咙!每一次吸气,都感觉滚烫的沙砾顺着气管刮进肺叶深处,带来撕裂般的灼痛!每一次呼气,都像要将干裂的喉管彻底崩碎!
就在这吞噬一切的狂暴沙尘漩涡中心,那架由几块简陋粗糙木板勉强钉合而成、仅堪用以囚禁牲口的破败木笼囚车,在三匹焦躁刨地的驽马拖曳下,如同风浪中的朽船,在地缝边缘险险停下。囚笼内光线昏暗得如同暮色提前降临,但借着狂风卷起沙尘的间隙,依稀可见一个身影,盘腿坐在囚笼肮脏的底部。
汤!
他甚至没有被戴上象征囚徒的枷锁或镣铐!那并非仁慈,而是一种更深的侮辱与无视——在夏使眼中,他这般的“卑贱”叛臣,配不上青铜刑具的“高贵”。他只是被囿于这狭小、肮脏、如同朽木棺材的囚笼里。
他盘膝而坐,背脊挺直,仿佛外面席卷天地、毁天灭地般的狂沙风暴,只是隔了一层微不足道的薄纱。他身上深色的麻衣,早已被反复的汗浸、风干所彻底摧毁,呈现出一种污黑、硬如甲胄般的板结状态,板硬地套在身上。裸露在外的脸膛、脖颈、手臂,皮肤被风沙和汗水裹挟的黄土反复侵蚀,布满蛛网般的皲裂,呈现出一种龟裂旱地般的骇人色泽。长期的脱水与酷热煎熬,使得他的颧骨高耸如刀削,深陷的眼窝犹如深渊,但那两点瞳孔,却燃烧着比正午毒日更加灼目、更加不可逼视的光芒!那目光如同凝固的箭矢,穿透狂乱飞舞的浑浊沙幕,死死地钉在远方——那是风沙旋流短暂散开,露出的一段因大地撕裂而下沉崩毁的官道路基边缘!
就在那里!几片灰白、残破的龟甲碎片,如同被神明遗弃的枯骨,散落在崩裂扭曲、沉陷坍塌的黄土废墟中!在昏暗的沙尘风暴中泛着死亡的光泽。其中最大一块龟腹甲残骸的边缘已经焦黑碳化,它表面那道狰狞无比、贯穿了甲面所有纹理的恐怖裂纹,在风沙的间歇中,如同冥冥中一只冰冷嘲弄的独眼,时隐时现!它无声地诉说着那场燎祭的失败,嘲弄着所有凡人的挣扎!
汤的目光,如同钉桩,死死楔在那片残甲上,楔在那道刺目惊心的凶纹之上!他那因严重脱水而干裂、早已翻卷起粗糙死皮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笔直、僵硬、绝不屈服的线!甚至在唇纹裂口的深处,能隐隐看到新涌出的暗红血丝,被狂风吹干成黑紫色的线。
狭小的囚笼内部,空气凝滞,一股无形的、如蓄势海啸般凶戾决绝的气息在无声地酝酿、咆哮、攀升!他的右手,在狭窄的空间里带着一种巨大机括即将到达承受极限的滞涩感,缓缓抬起。囚笼粗砺的木栏杆在他身侧投下扭曲变形的阴影。
那只手!那只曾挥动沉重的青铜巨钺劈开方国坚城地基、斩断葛伯祭神立柱的手臂!此刻却带着囚禁的烙印。掌心最深处,一枚厚重、浑圆、即使在这昏天暗地的沙暴中也无法掩盖其冰凉金属质感的青铜圆环,正被他的五根手指如铁钳般紧紧攥住,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发青!那象征夏王钦命、允诺其“得专征伐”诸侯的无上权柄的信物——“得专征伐”铜环!此刻成为囚笼中唯一的金属回响,也是他仅有的武器和信念!
“啪嗒!”又一团裹挟着细小石子的混浊泥浆被狂风甩来,狠狠地抽打在木笼外侧,发出沉闷的响声。些许泥点溅射入内,沾染在汤紧握铜环的手背上。手背上被热沙反复磨破的旧伤新痕混杂着污浊,更显狰狞。
汤紧攥着那冰冷沉重青铜圆环的手指,猛地再次收紧!那金属冰冷的环体似乎被他掌心的力量所灼烧升温,一股强烈刺骨的灼痛感沿着神经瞬间穿透皮肤血肉,如毒藤般缠绕上骨骼,再深深刺入骨髓深处!
这痛楚仿佛有灵魂!他在用自己的血肉、意志去对抗这冷硬的金属信符!用掌心如地狱业火般升腾的剧痛,去抗衡那天地间肆虐吞噬一切的、由旱魃带来的炽热与死寂!他在用疼痛宣告:王权?禁锢?只要一息尚存,皆可粉碎!
“哐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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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至极的青铜门栓被绝对蛮力凶暴撞开的巨响,在深邃、曲折、仿佛直通九幽之下的阴冷石甬道里骤然炸开!那声浪如同实质的巨大冰锥,狠狠撞击着粗糙的岩石壁顶,激起层层叠叠、扭曲翻滚的回音,如同无数怨鬼躲在暗处的喉咙里滚动着绝望的呜咽!一股混杂着浓重苔藓腥气、石壁霉变腐败味、陈年堆积的粪便尿骚味以及长久不通风沉淀下令人几欲窒息浑浊秽气的湿寒冷流,如同来自冥河深渊的吐息,毫无遮拦地迎面猛灌而来!
汤,如同被处理一件沉重的待宰祭牲,被两名裹在暗色葛麻布衣中、臂膀筋肉虬结坚硬如生铁的夏廷狱力,粗暴地左右拖曳着、狠狠推搡着跌入这片无光的黑暗深处!“砰!”后背猛烈地撞击在冰冷滑腻、布满水汽与某种黏滑冷血生物爬行遗留痕迹的石壁上!绑在他脖颈间的那圈粗硬冰冷青铜锁链,随着这剧烈的撞击猛地勒紧!冰冷的金属环扣和锐利的棱角毫不留情地硌压在他早已在颠簸与酷热中伤痕累累的喉头!剧痛混杂着窒息感如同两只黑手同时扼住了他的咽喉,瞬间夺走了他肺里残存的空气,眼前金星乱迸,视野彻底陷入漆黑与眩晕的漩涡!
两名狱力沉默得如同刚从古墓中爬出的石佣或僵尸,冰冷的眼中没有任何人类该有的情绪,只有执行命令的漠然与施虐的残忍。他们那如同铁匠锻炉中烧红铁钳般的手臂死死箍住汤的双臂,关节被捏得咯咯作响,力量的悬殊让任何挣扎都如同蝼蚁撼树!其中一个身材格外魁梧的狱力,在汤因强力推搡而踉跄跪倒在地的瞬间,有意而为之般地抬起了穿着极其粗糙坚硬草鞋的脚!那只脚像一块历经万年冲刷的巨岩,带着无法言说的冷酷和凌辱的快意,对准汤屈膝跪倒时接触冰冷地面那块膝盖骨,狠狠地、碾压般踩踏下去!
“咔哒…咔哒……”清晰刺耳的骨节在极限压力下相互剧烈摩擦、挤压的声音,在这绝对死寂的黑暗囚笼中响起,如同毒蛇噬骨般令人头皮发麻!
剧痛!如同最狂暴的地心岩浆,瞬间从膝盖处注入骨髓,再如无数烧红的针般疯狂刺穿全身的神经!汤的身体猛地弓起!他试图仰头嘶吼,但喉咙被冰冷的锁链死死扼住,只发出“嗬嗬…嗬……”的倒抽冷气声!那声音,如同濒死的野兽最后的悲鸣。囚笼沙暴中紧握“得专征伐”铜环而被金属棱角和灼伤崩裂的掌心创口,因这全身剧烈的震颤与抵抗,再次被撕开!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粘稠血液涌出,瞬间浸染并粘黏在铜环冰冷凹凸的夔龙纹路沟壑之中,黏腻、滚烫,与这冰狱形成血腥的对照。
就在他头颅因剧痛与窒息猛烈后仰,颈部锁链绷得笔直的瞬间!囚室深处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永恒黑暗里!
两点幽绿色的、没有丝毫温暖、仿佛燃烧着九渊阴火的冰冷光芒,毫无征兆地骤然点亮!两点绿光骤然放大!
一股混合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野兽腥膻恶臭,如同发酵万年的腐败皮革混杂着被啃噬殆尽的内脏的恐怖气息,猛然爆发出来!这股气息浓郁得几乎形成粘稠的液体感,比刚才的秽气更为原始暴戾!
“嗷吼——!”
一声低沉、洪亮、如同万载玄冰之下镇压的巨兽挣扎咆哮的兽吼,带着山崩般的威压轰然炸响!声浪在密闭的冰石囚室内撞出肉眼可见的波纹!壁顶、墙角那些常年凝结的、如同巨大獠牙的冰凌柱被震得簌簌抖动,密集的冰尘如雪屑般扑簌簌落下!
那两点幽绿的光点如同地狱鬼眼锁定了闯入者,在黑暗中猛地膨胀、拉近!腥臭冰冷的口涎如同恶臭的冰雨当头泼下!
一个庞大到占据整个视野的、带着浓重湿寒腥风的黑影,如同沉睡的冰川巨岩骤然崩塌!咆哮着!带着摧毁一切的凶暴气势,撕裂黑暗扑面而来!
黏稠、冰冷,是浸入骨髓的死亡拥抱。汤被这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狠狠掼压在布满滑腻青苔的万年冰面上。背部接触到冰面的瞬间,那种能将灵魂瞬间冻结的寒意便透过衣物、撕裂的皮肉,侵入骨骼深处。每一次试图吸气,后腰那片被粗粝石壁棱角刮开的新伤便疯狂地抗议——暴露在冻气中的血肉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尖锐无比的刺痛提醒着它的存在。肺叶如同被无形冰锥刺穿、搅动,每一次扩张都像是在撕裂千疮百孔的风箱。世界彻底沉入墨汁般的黑暗深渊,唯有听觉在这绝对死寂与低温中被无限放大、扭曲——
“滴答……滴答……”
声音来自遥远的洞顶深处。那是终年不化的古老霜雪在重力累积下,冰晶融化成水滴,然后,水滴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垂落,最后砸在下方万年不化的坚厚冰层上发出的冰冷回响。这声音规律、单调、空灵,像亡者国度里精确报时的幽冥时钟,每一次滴答都带走一分残存的生命力。
“咔嚓……咔嚓……”
这声音更加细微、模糊,却又蕴含着更深的恐怖。它来自于囚牢四周厚重到难以想象的冰层深处。是冰盖在恒古恒今的无尽岁月里,在微弱水流或地壳自身难以察觉的脉动下,由内部应力引发的、缓慢却无可逆转的微小崩裂!每一次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纹蔓延与冰晶分离,都如同这亘古冰狱自身的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行将解体的呻吟!声音钻入耳膜,如同冰冷的指骨在敲击脑髓,传递着冻结一切的终极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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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的牙齿已经完全失控!它们在疯狂地碰撞、敲打!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全身骨骼的共鸣,发出“咯咯…咯咯…”的密集脆响,震得他颅骨嗡嗡作响,下颌骨疼痛欲裂!他本能地想蜷缩起身体,像垂死的虫豸寻求最后一点温暖。
但!腰后那处被冰壁棱角切割开的新创口立即爆发开来!剧痛如同潜伏的毒蛇瞬间挣脱冰封束缚,以最锋利冰冷的毒牙狠狠刺穿冻结的麻木!一股温热的、带着熟悉铁锈腥气的液体在冰冷中涌出伤口,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在极地般的严寒中迅速冷却、变粘!那生命的热度,流失得比荒野上被开膛破肚的垂死獐子更快!
右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想抬起右手支撑起身体,哪怕稍稍离开那滑腻如油、寒冷刺骨的冰面。肩膀处却立刻传来一阵刺耳的、如同坚冰在巨大压力下碎裂的“咯吱”摩擦声!是脱臼?不!情况更糟!刺骨的严寒似乎冻结了关节的囊液,将骨节死死禁锢在原位!身体内部仿佛有冰晶在血液里形成、蔓延,凝固一切挣扎的可能!
唯有左胸!第四、第五肋骨之间!
那枚被他先前在巨大痛楚与急智中,强行按进被石壁刮伤的皮肉深处、此刻因酷寒反而使其伤口冻结愈合、铜环与肋骨上的肌骨死死冻结黏合在一起的“得专征伐”铜环!此刻,它已成为一个巨大的痛苦锚点,一个寒冰地狱的着力点!
每一次虚弱的心跳搏动,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冲击着胸腔!
每一次收缩与扩张,都扯动着那深陷于血肉、被冻结固定的冰冷铜环边缘——那些粗糙坚硬、如同微缩刀刃的青铜棱角——更深、更狠、更残酷地刮剜进伤口深处!新涌出的温热血浆,还未温暖哪怕片刻,便在下一瞬被极寒冻结成锐利的冰针!那些冰针混杂着断裂的肌纤维,随着心脏的搏动,反复穿刺周围的组织!
刮!刺!碾!磨!
每一下,都是直达灵魂深处的酷刑!温热的生命之源不断渗出,却又被严寒迅速转化为酷刑的一部分!这循环,如同一个冰冷的命运嘲讽,不断加深着铜环与骨肉的联结!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无形的鞭子,反复抽打着早已濒临崩溃的意志!
“嗬——!”
一声压抑到极限、从喉咙最深处被冻结的冰碴挤压出来的、破碎不堪的嘶哑气音,终于在冰牢绝对死寂的边缘炸开!声音不大,却饱含了无法言说的极端痛苦,如同被拖入深渊的巨鲸发出的最后悲鸣!
就在这垂死的、充满原始痛楚的嘶鸣余音尚未被四周冰冷的岩石和冰壁彻底吞噬、消解的一刹那!
穹顶!
囚笼上方那无尽深渊般的黑暗穹窿之上!
如同九渊地狱最深处的幽冥鬼府无声点燃了引魂灯!一片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执拗与穿透性的幽幽冰绿色光芒,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
那光芒的来源,是洞窟顶部天然形成的、如丛林般密集的棱柱状石英冰晶簇!它们如同无数倒悬的冰剑,此刻正精准地捕捉、折射着——也许是极其遥远甬道唯一入口处,守门的狱卒短暂点燃、晃动火把所投射而来的、那一缕可怜的光线!
这道光线,经过漫长曲折甬道的衰减、冰壁的不断反射折射,到达这冰牢核心时已微弱如萤火。然而,正是这点微弱之光,被洞顶那片冰晶丛神奇地聚焦、放大、折射,投射下一道如同神灵怜悯垂赐般、纤细而冷冽的冰绿色光柱!
光!降临了!
那道微弱却锐利无匹的冰绿光线,此刻却如同一柄超越世间所有神兵的神性之刃!瞬间刺穿了冻结意识的万古冰甲!在剧痛与冰冷中几乎陷入永恒黑暗的汤,猛然睁开了布满冰霜、粘连着霜花的眼睑!
求生的本能如同复燃的死火山,驱使着他的视线,如同濒死的孤狼仰望唯一的星月之辉般,死死追寻着那道从高不可攀的冰晶世界折射而下的冰冷光迹!
光芒落点,精准无比!
正是他身体右侧——那片冰冷、滑腻、覆盖着足有半寸厚、湿冷黏滑如同腐烂海藻般的黑绿色苔藓的嶙峋洞壁!
在那厚重苔藓的包裹与岁月的侵蚀之下,在冰绿色冷光的精准投射下——
几个模糊、残缺、深深刻入坚硬岩石的印记陡然清晰呈现!
那显然是用极其原始的燧石或硬骨工具,在长久、绝望的岁月中,一次又一次用尽最后气力刮刻出的痕迹!线条粗犷、扭曲、笨拙,没有任何美感,只有原始生命在死亡面前最笨拙而执着的表达!它们可能只是某个被遗忘的、同样囚禁于此的古囚徒绝望记录的被困日数;或许是某个迷失的采冰者临死前刻下的无意义划痕;抑或仅仅是野兽为标记领地而留下的爪印……
但在此刻!在那道带着穿透灵魂力量的幽冷冰绿色光芒的骤然映照下!
那几个被苔藓半掩的、粗陋扭曲的象形刻痕的边缘线条,那独特的走向与断裂的角度——竟无比诡异地、完美地与记忆中那块龟甲残片上、那道贯穿一切、宣判了“大凶”的恐怖裂纹——重合了!
龟甲灼裂之痕!燎祭大凶之纹!
跨越了时空的阻隔,穿透了命运的重重迷雾,如同宿命的烙印,在这暗无天日的冰狱深处,在这凝聚了神启与剧痛的一瞬间!
——凶纹!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