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诅咒人偶的倒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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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庚丁继位后的第一个春天,羌人的马蹄便踏碎了南麓的安宁。
本该充满生机的田野,如今升起的不是青苗,却是劫掠者点燃村庄后扭曲的黑烟,如一条条狰狞的巨蟒,挣扎着爬向铅灰色的天空。风中不再带有泥土的腥甜,只剩下焦糊的木炭味、干涸浓重的血腥气息,以及一种更令人骨头发冷的东西——死寂。
庚丁坐在新制的安车之上,脸色比裹尸的麻布更加惨白。车子缓缓碾过战场遗骸,车轮碾过之处,泥土吸饱了血液,发出一种粘稠的噗呲声。碎裂的陶罐、断裂的青铜矛戈、扯烂的粗麻布片在泥泞中半沉半浮,像是一片污浊之海里畸形的岛屿。尸骸则散布在车辙两旁,或俯或仰,商人的麻衣染成了紫黑色,羌人的皮袄破开了大口子,露出里面同样支离破碎的内里。几只通体漆黑的乌鸦盘旋低飞,鸦羽割裂空气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它们毫不畏人,停在残肢断臂上,猛力地啄食。腐肉被鸟喙撕裂的细微声响,是这片地狱唯一的背景音。
庚丁胃里剧烈翻涌着。“避开些!”他虚弱地命令车御,声音破碎。御者抖动手中的缰绳,车子艰难地碾向一处相对干净的土埂。车轴呻吟着,倾斜的车身差点将他抛下来。车壁外侧溅上的暗红泥点迅速扩散晕开。
一个须发凌乱的老将军驱马靠近,铁青着脸指向远处一座仍在冒烟的小镇。那是王畿外围的邑聚,他即位前曾以商王之子身份巡视过,邑人向他跪拜,献上最好的黍酒。“子渔,”庚丁艰难地吐出老臣的名字,“城……还在么?”
老臣子渔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疮痍大地,沉重摇头:“夷为平地了,大王。守邑甲士全部战死……邑人,能逃的十不存一。”他的声音干涩撕裂,带着压抑的悲愤,“这路……本该再快三天!那帮管粮秣的蠢材……”拳头握紧又松开,青筋在粗糙的手背上跳动。
庚丁疲惫地闭上眼,耳边嗡嗡作响。耳边仿佛回响起羌人蛮横的吼叫声,夹杂着商人妇孺凄厉绝望的哭喊与房屋坍塌的轰然巨响。羌人骑术精绝,骁勇异常,从西边的山地河谷中如鬼魅般扑来,烧杀掳掠如狂风过境,又迅疾地退入高岭深涧。他们的速度实在太快,像草原上的狼群,而商王笨重的战车部队更像是试图捕捉流沙的笨拙巨兽。一次次徒劳无功的追剿,换来的只是被拖垮的队伍、焚毁的村落,还有边境守军眼中日益增长的惊惶疲惫。商军那些以铜戈与牛皮大盾组成的稳固方阵,在羌人迅疾如风、神出鬼没的骑射面前,笨拙得令人绝望。
“不能再这样被动挨打了!”庚丁猛地睁开眼,视线如冰冷刀锋刺向前方滚滚黑烟。他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青铜车轮辗压过一处浅浅的泥坑,震得车舆微颤,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挺直脊背,在血腥风中下令:“调我近卫虎贲!命‘戍’、‘何’五族即发精兵!择要地筑城,卡死羌人东出的咽喉!还有,传讯旨方、羝方——那些羌人中的小股势力?告诉他们,若肯为我前驱,金帛铜器,孤王绝不吝惜!若执迷不悟……”他眼中寒光一闪,“便荡平其穴,使其鸡犬不存!”
他不再看车窗外破碎的大地。车轮辗过一道深陷的车辙,将一截不知属于何人的断臂碾入泥泞深处。车轮转动,他仿佛听见自己胸膛里某种破碎的声音——软弱与犹豫在铁与火的冰冷中粉碎,一种新的东西在废墟上悄然滋长:那是混杂着血腥的、不容置疑的王权意志。
战鼓,低沉如大地腹部的雷鸣。
青铜浇铸的鼓槌重重砸在蒙着厚实犀牛皮的鼓面上,震得人胸腔发闷。鼓声顺着黄土垒筑的城墙蔓延下去,在下方开阔的山涧谷地中不断回荡、放大。庚丁全身披挂,肃立在城头望楼之内。厚重的青铜胄压着他的额头,冰冷的边缘紧贴着皮肤,护心镜沉甸甸地压在胸前甲片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铁摩擦的轻响。玄色的战袍被风吹得紧贴身躯,其上巨大的玄鸟图腾在风中展翅欲飞。
脚下,是汹涌的铁流。
密密麻麻的商族兵士覆盖了整片山谷,如一片沉默的赤铜汪洋。阳光下,如林的青铜戟矛闪烁着森然寒光,密如繁星的皮甲与兽骨护甲涌动,构成一片沉郁而令人窒息的底色。高大的战车如同漂浮在汪洋之上的青铜岛屿,御手紧握缰绳,两翼护持的虎贲战士手持重戟与盾牌,神情凝重如磐石。
在军阵两翼更远的山塬之上,是如乌云般盘桓的旨方与羝方骑兵。那些归附的羌人,驾驭着健壮的矮种马,裹着兽皮或粗麻布衫,手中握着角弓或简陋的石斧骨矛。他们发出低沉的呼哨,马匹焦躁地打着响鼻,尘土在蹄下弥漫。这是一股混杂的力量,对羌人本族既有恐惧又有仇恨,为利或为势驱赶至此,是庚丁借来的利齿,也是随时可能噬主的猛兽。
庚丁的目光越过翻腾尘土和森然军阵,钉向河谷的对岸。灰黄色的山岩之上,旌旗在风中狂舞。为首一面深黑大纛,旗面被刺骨的朔风撕扯,却依然固执地卷展着上面以粗糙血红色矿物绘出的神秘人面图腾,眼窝处是两个深陷、仿佛能噬人心魂的黑洞。那是羌方伯的战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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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帜下方的人群,像一群在乱石嶙峋的山间跳跃奔腾的山魈。他们没有车,亦无甚严整阵势,唯有机动与数量。羌人战士们赤裸或仅裹着半身的兽皮,紧贴在马背上,在山岩间灵活地腾挪穿行,宛如幽灵游弋于熟悉的家园之间。手中骨角所制的弯弓张合如呼吸,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崩弦之声。他们俯身策马,嘶吼声在峡谷中搅起狂暴的回响,汇成一股无形的巨浪,冲击着商军的阵脚。声音刺耳,似嘲笑,更似挑衅。
“嗷——嗬!嗷——嗬!”
“商王!泥胎!砸碎!”
战鼓压不住这桀骜的声浪。河谷上空,秃鹫盘旋的圈子扩大了,它们被这杀戮前兆的气息吸引着。
子渔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沙哑,带着铁器般的冷硬:“大王,羌方伯亲自来了。他那面祖灵旗……是想借萨满之力!”老将军的手紧按在腰间的青铜长剑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经历过太多与羌人的厮杀,深知那深黑血纹图腾旗飘到哪里,必伴随着诡异的风沙或骤然出现的毒虫,让战局变得分外凶险。
庚丁没有转身,甚至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护心镜上冰冷的反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条。他缓缓举起一只套着青铜臂甲的手。风从他指缝间呼啸而过,卷起几粒干燥的尘沙。
“击鼓。”他开口,字句简单,吐出的话语如寒铁掉落在地,“五族戍军为盾!车兵压阵,正面前推!虎贲居中锋矢!”
战鼓猛地一变节奏,鼓点变得急促密集。五族部族的精兵随着鼓点的催逼,如巨大的铜墙铁壁般开始坚定、缓慢地向前移动,以厚盾构筑屏障,一步步碾压过干涸的河床,将意图袭扰的羌人游骑箭矢不断阻挡在外。
“令旨方、羝方——动!”庚丁的手猛地向两侧狠狠劈下,决绝如斩断纠缠的乱麻,“从两翼给我……狠狠插进去!”
他身后的令旗猛地挥动,两面鲜艳的赤旗交叉斩开沉闷的战场空气。几乎是旗落的同时,两翼山塬上爆发出比方才羌人呐喊更为嘶哑凶暴的战吼!旨方与羝方的骑兵群如同决堤的浑浊洪水,争先恐后地沿着缓坡倾泻而下,马蹄声汇成滚雷,踏碎了山壁的回音。
羌人的阵线在一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猛击搅乱了。正面的商军主力如同巨兽般推进,两翼的仆从军像无数贪婪的鬣狗扑咬。混乱像是瘟疫在河谷中迅速蔓延。惨叫声、金铁撞击声、战马濒死的悲鸣骤然拔高,盖过了一切。
庚丁的瞳孔骤然收缩,聚焦在河谷对岸那一片因为中军混乱而略显骚动的高地上。那面深黑的祖灵旗,在激烈的战场背景中异常醒目,却又因护卫的疏离而显出一丝脆弱的孤立。
“虎贲——射!”他喉咙里爆出短促的命令,声音被风声撕裂。一队早已拉满重弓的虎贲锐士在五族士兵高举的盾牌缝隙中猛地跨步而出!弓弦在空气中尖啸炸裂!
嗡——!一片密集的黑点破空而去,带着死神的啸音,疾风骤雨般射向那片高地。
羌方伯周围的护卫们本能地去扑挡、去推开他们的头领,但那精心瞄准攒射的箭雨,已将高地上那面深黑血纹旗帜笼罩。箭雨遮蔽视线的那一刻,羌方伯魁梧的身躯微微一晃,手中的长刀无力地垂落,几簇暗红的血花在他胸前炸开,宛如瞬间绽开的诡异花朵。他沉重地扑倒,那面诡异的祖灵旗随之软绵绵地歪斜,盖住了主人的脸。
“成了!”庚丁身后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吼叫。
庚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战场上浑浊的风灌满了他的鼻腔。那一瞬间的激荡迅速冷却,他脸上并未有任何放松,反而绷得更紧,眼中的锐意灼烧:“传令各部,”声如冰裂,“穷寇必追!务要将羌狗主部……尽斩于河谷!”
血光蔽日。
王都洹水南岸的空地上,泥土浸透了乌黑紫红的血迹。木柴堆叠成一座骇人的祭坛。祭坛顶端,那支曾绘着诡异人面的黑色大旗如今残破不堪,旗杆被粗暴地劈开,歪斜着立在柴堆中央。旗帜下方,便是羌方伯被斩下的头颅。他的双眼微微鼓起,似凝望着苍穹深处,面容保持着最后那一刻骤然的惊愕与茫然。
环绕祭坛,摆放着从俘虏中挑出来的数十个精壮羌人武士的头颅,表情凝固于生命消散的刹那。空气污浊不堪,浓重的血腥味和祭品焚烧时油脂毛发焦糊的恶臭令人窒息,却盖不住那股更加原始、更加狂热的躁动。
祭坛下方,巨大的铜鼎翻滚着青黑色烟雾,里面不知煮熬着何物。三足青铜觚、牛角尊等礼器列在铜鼎两侧,里面盛满了金黄色的黍酒。巫师们披着色彩浓烈、绣满神秘符号的宽大祭袍,头上戴着羽毛、兽骨与彩石串联成的高冠。他们围着祭坛缓步,跳跃着奇诡的舞步,身体时而僵直如枯木,时而痉挛抖动似被无形之力撕裂,口中吟唱着嘶哑扭曲的颂词:
“伏惟……尚飨!”
“佑我大邑商!永靖西陲!”
声浪越来越高亢,几近癫狂。他们手中摇动着缀满铜铃的法器,刺耳的叮当声密集得如同骤雨打在铜盆之中,敲打着每一个旁观者的神经。巫者的面容模糊在烟与火的光影里,唯有癫狂的目光偶尔穿透烟雾,冰冷如蛇。
环绕祭坛外侧的,是数万刚刚从杀场上撤下的商人士兵。他们身上的皮甲沾满干涸的紫黑色血迹与尘土,手中青铜兵器未擦,斧钺锋刃上血迹犹新。他们沉默着,喘息粗重,但眼中燃烧的并非恐惧,而是刚从血与火淬炼中走出来的疲惫、亢奋与劫后余生的狂喜。每一声巫师的尖啸,每一阵法铃的急骤敲打,都让他们胸中的野性震动一次,汇聚成低沉压抑、却又足以撼动大地的心跳。
庚丁站在距离祭坛不远的土筑高台上,没有着全副王甲,只披玄色深衣,佩玉带。他身上同样染着风尘与一丝淡淡血味。青铜酒樽握在手中,指节在冰冷的金属上压得发白。烟火将他棱角分明的面孔熏得微微发黑,眼神透过缭绕的青烟,死死盯住高台正中那个狰狞的头颅。火光跳跃在他眼底,映不出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像深渊下跳跃的、难以捉摸的暗影。
“大王,请!”主持大祭的大祭司匚匚高举一青铜双耳觥,内盛殷红的酒浆,迈着僵硬而庄严的步子走到庚丁身前。他脸上涂抹着厚重的彩色油膏,双目在浓彩之下似两个幽深的洞穴,看不清情绪。
庚丁沉默地接过沉重的觥。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他昂首,将那带着血腥味的烈酒仰头灌下。辛辣如刀割喉而下,腹中腾起一团灼热。他一把擦去下巴沾染的酒液,动作有些粗暴。
“哈哈哈!痛快!”庚丁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在嘈杂的仪式噪音中依旧清晰。他将饮空的觥用力塞回匚匚手中,震得老巫师手掌发麻。“天佑大商!孤王的刀锋,”他猛地一挥手,指向祭坛上那个头颅,“终饮敌酋之血!这便是触怒天命的下场!”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高亢,带着一种将胸中积郁彻底释放的撕裂感。身后几名心腹将领也激动地振臂呼喝:“天命在商!”
欢呼声浪冲霄而起,淹没了巫师的祭词。土台下方的士兵随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如风暴席卷荒野。
只有匚匚纹丝不动。高冠的羽毛在他额前投下诡异的阴影。他布满褶皱的脸上,厚彩也难以掩盖其下如沟壑般的纹路。那双幽深的眼依旧死死盯着庚丁,似乎要将他的魂魄看穿。当周围沸腾的喧嚣略微低沉下去,他的声音才如蛇一般冷丝丝滑出,不高,却让旁边几个兴奋的将领如同被冰水浇头,笑容瞬间冻僵:
“大王神威,震慑四方。然,老朽观羌方伯之魄怨毒未散……其祖乃北地大巫,其母,更是草原之上有‘通冥之眼’之称的女萨满。羌人死前血咒,倾尽世代巫力……”匚匚浑浊的声音顿了顿,似在掂量措辞,又似在倾听风中别人听不见的细语,“大王还当……慎之又慎。”那“慎”字吐得极轻,像一片羽毛,也像一枚针,悄然无声地刺破这烈火烹油的喧嚣。
空气骤然一静,连风卷着火烟灰烬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庚丁脸上的笑容倏忽消失得无影无踪。酒气带来的燥热迅速退去,只留下一种皮肤下的冰冷。他缓缓转过头,视线如冰冷的青铜戈戟扫过大祭司匚匚那张涂抹得如同面具的脸。“大祭司说什么?羌人巫力?”庚丁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紧绷的、被激怒的沙哑,“那几把烂骨头碎渣的巫咒,也配惊扰天命的王者么?”他向前踏了一步,玄色深衣的袍角拂地。无形的威压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匚匚笼罩。“孤王今日在此行献俘大祭,以生羌祭祀祖灵,以敌酋首级震慑不臣!大祭司——”他目光灼灼,几乎要穿透匚匚高冠下的阴影,“这是何意?”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祭坛之上。
一名执礼的年轻巫者正奋力扬起巨大的青铜钺!锋刃带着祭祀之火的反光,带着破空声狠狠砸落!
啪嚓!
声音干脆而粘稠。祭坛上的头颅应声碎裂,红的、白的溅在乌黑燃烧的木柴上,滋滋作响,腾起一股刺鼻焦糊的腥气。
下方的士兵爆发出更猛烈的嘶吼:“天命在商!天命在商!”声浪冲击着夜色初临的天际。
匚匚在庚丁迫人的目光和耳旁震天的呼吼中,微微佝偻下身子。高冠的羽毛不再像先前那般僵硬地指天,竟微微垂下。幽深的眼中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最终凝固为一片虚无的恭顺:“老巫……僭越了。大王天命所归,区区阴魂厉咒,自然难损圣体分毫……老巫当为王祭告先祖、卜问福吉。”他的声音低哑下去,再无波澜,似已重归于那尊泥塑木偶的状态,刚才的警告仿佛从未发生。
庚丁鼻翼微动,哼出一声极轻蔑的冷哼,不再理会匚匚。然而转身的一刹那,他袍袖下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目光掠过那些在祭坛边燃烧的尸骨头颅时,心头那团冰冷的阴影,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墨滴入水,悄无声息地弥散开来,洇染无声。
庚丁觉得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手脚,沉重冰冷,浸透了骨髓。他在半梦半醒的泥沼中挣扎,口鼻间充满了浓烈的焦烟味和腐肉的恶臭。眼前并非一片漆黑,而是扭曲跳动的炽烈橙红,犹如滚烫的烙铁烧灼着视网膜。
那是火。
冲天的烈焰吞噬了熟悉的宫殿梁柱,镀金的云纹在火舌舔舐下焦黑、卷曲、剥落。雕花的窗棂发出毕剥的爆裂声,窗纱瞬间化作缕缕轻烟。玉阶温润的翠色被滚滚黑烟熏染,曾经珍爱摆放的青铜礼器在高温中变形熔化,像濒死的蜡像般流淌下腥绿的眼泪。热浪炙烤着他的皮肉,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悲鸣。
一个扭曲的身影在火海中心晃动,浑身沾满了凝结的鲜血和污泥。那是他自己。他的王冠歪斜,华丽的深衣被撕扯得褴褛,如同破败的经幡。一柄青铜短剑深深刺入他肋下,却没有血流出——伤口附近蠕动着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正疯狂地钻入又钻出,啃噬着他的血肉和骨骼。痛楚尖锐如无数针尖攒刺。他想放声嘶吼,喉咙却只挤出干裂的风箱般嘶嘶的抽气声。
“大王?大王……”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惶急。
是内侍?还是子渔?
他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如同被从水下捞出。汗水浸透了身下冰凉的竹席,黏腻厚重地贴着他的皮肤。寝殿内光线昏暗,长明灯摇曳,在墙壁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巨大黑影,张牙舞爪如择人而噬的恶兽。纱帐纹丝不动,死寂沉沉。窗外的天空却已透出阴沉的青白色,距离天亮尚有一段时间,但黑夜仿佛已被那炽烈的梦烧穿。
侍者趋步到阶下俯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可要传巫医?”
“滚!”庚丁喉咙里迸出一个滚烫的单音。
内侍仓惶退下,殿内只余他粗重的喘息在死寂中回荡,撞在冰冷的青铜器上。
他赤着脚,踩在冰凉平滑的黑石地砖上,寒气沿着脚心窜上来,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焦躁和噩梦残留的惊悸。他踱到巨大的水玉鉴前。镜面打磨得光亮如昔,映出一个人影:眼窝深陷,罩着一圈深重的青黑色阴影,曾经锐利明亮的双眸,如今只剩下浓密的血丝缠绕着空乏疲态。脸颊明显地凹陷下去,下巴的线条显得格外嶙峋。
焦躁如同湿热的藤蔓在心头蔓延,越缠越紧。他蓦地挥出一拳!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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