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厘王纪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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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庄王十五年的深秋,洛邑王宫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连日的阴雨将宫殿的朱漆廊柱洗得发暗,庭院里的梧桐树叶早已凋零殆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太医令岐伯第三次为天子诊脉后,眉头紧锁得几乎能夹死苍蝇。他收回搭在庄王腕上的手指,转身对侍立一旁的太子姬胡齐深深一揖,宽大的衣袖在冰冷的地砖上扫过,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殿下,王上脉象紊乱如麻,五脏之气衰竭如枯井,恐怕……”岐伯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重锤般砸在姬胡齐心头。老医官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医者面对不治之症时特有的无奈与哀伤。
姬胡齐年仅二十有三,面容清俊如雕琢过的白玉,此刻却因连日的忧思而显得憔悴不堪。他紧了紧腰间玉带,那是一条用和田美玉镶嵌的腰带,象征着储君的身份。年轻的太子强自镇定道:“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若需千年人参,便派人去燕山;若要南海珍珠,便遣使赴楚地。”
殿内青铜烛台上的火光忽明忽暗,将庄王苍白的面容映照得愈发枯槁。这位在位十五年的周天子,此刻躺在锦缎衾被中,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四名太医在龙榻前忙碌,煎药的陶罐在炭火上咕嘟作响,苦涩的药香弥漫整个寝宫。窗外秋风呜咽,卷起几片残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仿佛在叩击着死亡的序曲。
“父王……”姬胡齐跪在榻前,双手握住庄王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曾经执掌天下权柄的手,如今冰凉得令人心惊,青紫色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如同干涸的河床。
庄王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眼白已经泛黄,目光在太子脸上停留片刻,虚弱地动了动嘴唇。姬胡齐连忙俯身,将耳朵贴近父亲的嘴边,听到父亲气若游丝的声音:“召……召太师、太保、太傅……及六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垂死之人特有的嘶哑。
太子直起身子,转向侍立在侧的宫正:“速传王命,召三公六卿即刻入宫觐见。”他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宫正躬身领命,疾步退出殿外,腰间佩玉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过半个时辰,周王朝的核心重臣们齐聚寝宫。太师虢公忌父走在最前,这位三朝元老须发皆白,步伐却依旧稳健如松。他身着玄色朝服,腰间玉组铿锵,每走一步都仿佛丈量着周室的礼法尺度。他身后跟着太保祭公和太傅周公显,再后是司徒毛伯、司马樊仲、司空原伯等六卿大臣。众人面色凝重如铁,衣冠整齐如仪,显然都明白此次深夜召见非同寻常。
“臣等叩见王上。”以虢公为首,众臣在龙榻前三步外齐刷刷跪倒,额头触地,行大礼。
庄王在侍从搀扶下勉强靠坐在龙榻上,背后垫着厚厚的丝绒软枕。他枯瘦的面容在烛光下更显憔悴,目光却依然锐利,缓缓扫过跪伏在地的群臣。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寡人天命将至,如残烛将尽。太子胡齐仁孝聪慧,可继大统。”
太师虢公率先叩首,额头在地砖上重重一磕:“臣等谨遵王命,誓死辅佐新君。”其余大臣也随之叩首,异口同声道:“谨遵王命。”
庄王微微颔首,枯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释然。他艰难地抬起手,对姬胡齐道:“取……取传国玉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
侍从捧来一个紫檀木匣,匣上雕刻着精美的蟠龙纹,龙眼镶嵌着两颗碧绿的翡翠,在烛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姬胡齐亲手打开木匣,取出那方用和氏璧雕琢而成的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玉玺通体莹白如雪,唯有底部沾染着历代周王使用的朱砂印泥,红白相间,象征着天命与血统的传承。
庄王颤抖着手指向玉玺,又指向姬胡齐,完成了象征权力交接的最重要仪式。就在玉玺交接的瞬间,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守卫宫门的虎贲军士高声喝止:“何人擅闯禁宫?速速退下!”
“滚开!本公子要见父王!”一个愤怒的声音穿透殿门传来。
殿内众人面色骤变。只见一个身着绛色朝服的身影不顾阻拦闯入殿中,正是庄王的庶长子姬伯服。他面容与姬胡齐有七分相似,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戾气,此刻因愤怒而扭曲,显得格外狰狞。他的朝服下摆沾满泥水,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父王!”姬伯服扑倒在龙榻前,声音中带着刻意的哀戚,“儿臣听闻父王病重,特从封邑连夜赶来侍疾!”说话间,他的目光却不断瞟向姬胡齐手中的玉玺,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如弓弦。十年前庄王曾有意立伯服为太子,因群臣反对而作罢。此刻他突然出现,用意不言自明。几位大臣不自觉地移动位置,隐隐将太子护在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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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虢公不动声色地移动半步,挡在姬伯服与姬胡齐之间。老臣声音沉稳如钟:“大王子,王上正在交代国事,还请退至殿外等候。”虢公虽已年过六旬,但身形挺拔如松,声音洪亮如钟,不怒自威。
姬伯服却充耳不闻,反而上前一步:“父王!儿臣才是长子,按照古制—”
“放肆!”庄王突然暴喝一声,随即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溅在锦被上,如红梅落雪,触目惊心。姬胡齐急忙上前搀扶,却被伯服一把推开:“虚伪!你巴不得父王早死好继承王位!”
“大王子欲行不轨乎?”太保祭公厉声喝道,同时向殿外高呼,“虎贲军!”
殿门立刻被推开,四名全副武装的虎贲军士持戟而入,寒光闪闪的戟尖直指姬伯服。姬伯服环视殿内,见群臣皆怒目而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他后退两步,不甘心地瞪了姬胡齐一眼,悻悻道:“儿臣告退。”说完转身大步离去,绛色衣袍在身后翻卷如血浪。
待伯服离去,庄王喘息良久,才渐渐平复。他示意姬胡齐靠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齐桓公……虽强,可用……不可纵。晋国……将兴,需……制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垂死之人特有的嘶哑与迫切。
姬胡齐重重点头,将父亲的嘱托一字一句刻进心里:“儿臣谨记。对强齐当以礼相待而暗加防范,对新兴晋国则需扶持他国以作制衡。”
庄王微微颔首,又看向太师虢公,艰难地抬起手:“爱卿……辅佐新君……守……周室礼法……”他的目光中充满托付之意,仿佛要将毕生的政治智慧通过这一眼传递给这位老臣。
虢公跪地叩首,老泪纵横:“老臣万死不辞!必以残躯护佑新君,守我周室礼法如护眼珠。”他的额头在地砖上磕得砰砰作响,花白的胡须沾满了泪水。
夜色渐深,殿外的风声越发凄厉。庄王的气息越来越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跪在一旁默默垂泪。子时三刻,周庄王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枯瘦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仿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最终无力地垂落在锦被上。
“王上!”岐伯太医扑上前去,手指颤抖地搭在庄王颈侧,片刻后颓然跪倒。
“王上驾崩——”随着侍从长一声悲呼,整个王宫顿时哭声震天。姬胡齐伏在父亲遗体上痛哭失声,泪水浸湿了庄王的衣襟。群臣纷纷跪地哀悼,有人捶胸顿足,有人以头抢地,整个寝殿沉浸在悲痛之中。
太师虢公最先从悲痛中恢复,他强忍泪水,扶起姬胡齐,肃然道:“太子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当速备登基大典。”老臣的声音虽然沙哑,却依然坚定如铁。
姬胡齐拭去泪水,环视殿内众臣,年轻的面容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传寡人诏,举国服丧七日,七日后行登基大礼。司徒毛伯负责丧仪,司马樊仲加强王城戒备,司空原伯筹备登基事宜。”
众臣齐声应诺:“谨遵王命!”
太子转向窗外,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一个新的时代也将随之到来。他握紧手中的传国玉玺,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心中百感交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言犹在耳,庶兄的野心昭然若揭,诸侯的虎视眈眈近在眼前。这位年轻的储君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一条充满荆棘的王权之路。
“传令下去,”姬胡齐的声音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格外清晰,“严密监视姬伯服的动向,但不可轻举妄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派使者前往齐国报丧,言辞要恭敬,但不必过于谦卑。”
太师虢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位老臣知道,太子已经开始展现出一个君王应有的决断与智慧。周室虽然衰微,但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传统仍在,而这位即将继位的新君,或许能为这个日渐势微的王朝带来一线生机。
殿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王宫的飞檐上,那些青铜铸造的鸱吻在晨光中闪烁着暗淡的光芒,仿佛在默默见证着这个古老王朝又一次权力更迭的时刻。
七日后,周王宫焕然一新。经过连续七日的精心布置,原本庄严肃穆的丧仪氛围已被喜庆庄严的新君即位典礼所取代。宫人们踏着晨露,将最后一批象征丧事的白幡撤下,换上了绣有日月星辰图案的玄色旌旗。这些新制的旌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旗面上金线绣制的纹饰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烁着威严的光芒。
庄王的灵柩已于三日前移入太庙,与历代周王灵位并列。太庙内外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青铜器皿被擦拭得锃亮,连台阶缝隙间的杂草都被拔除干净。负责祭祀的祝史们日夜不休地演练着仪式流程,确保每一个环节都完美无缺。
天还未亮,洛邑城中就已人声鼎沸。来自四面八方的诸侯车队挤满了通往王城的各条大道,使节的旌节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卫戍王城的虎贲军比平日增加了一倍,他们身着崭新的皮甲,手持明晃晃的青铜戟,在城门和主要街道上列队警戒。商贩们早早地支起了摊位,叫卖着祭祀用的香烛和供品,空气中弥漫着柏木燃烧的清香。
姬胡齐在天明前两个时辰就已起身。十二名侍女为他沐浴更衣,用特制的香膏涂抹全身。接着,三位年长的宫正为他穿戴十二章纹冕服——这是只有周天子才能享用的最高规格礼服。深黑色的上衣绣着日、月、星辰三辰,象征天象;下裳绣着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九章,代表大地万物。每一针每一线都蕴含着周王室八百年来的礼制传承。
当太师虢公率领仪仗队来到寝宫外迎接时,姬胡齐已经戴上了象征王权的十二旒冕冠。这顶由玉工耗时三个月打造的冠冕,前后各垂十二串五彩玉珠,每串玉珠都由十二颗上等和田玉打磨而成,走动时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年轻的太子此刻面容肃穆,目光坚定,已然展现出君王应有的威仪。
“吉时已到,请太子移驾太庙。”虢公跪拜行礼,声音洪亮而庄重。
姬胡齐微微颔首,在太师引导下缓步走出寝宫。宫门外,由六十四名虎贲卫士组成的仪仗队早已列阵等候。这些精挑细选的勇士个个身高八尺,手持镀金的斧钺,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烁着慑人的寒光。见到太子出现,卫士们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斧钺顿地发出整齐划一的铿锵声。
队伍缓缓向太庙行进。道路两旁,文武百官按九宾之礼分列跪拜。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六百石小吏,所有人都穿着最正式的朝服,头戴符合各自爵位的冠冕。当太子经过时,他们行三跪九叩大礼,额头触地,不敢仰视。
乐师们奏响了庄严的《大韶》之乐。这支相传为舜帝所作的古老乐曲,只有在最重要的国家大典上才会演奏。编钟与石磬的清脆声响交织在一起,伴随着笙箫的悠扬旋律,在黎明时分的王城中回荡。乐声所到之处,连树上的鸟儿都停止了鸣叫,仿佛天地万物都在屏息静待这一神圣时刻。
太庙前的广场上,九鼎八簋陈列有序。这九只传自夏禹的青铜大鼎,每一只都重逾千斤,鼎身上铸刻着九州山川的图案和各地贡物的形象。它们不仅是周王室最珍贵的礼器,更是天子统治天下的象征。八簋则盛放着新收获的五谷,象征着周王室“敬天法祖,重农务本”的治国理念。
姬胡齐在鼎前肃立。太祝手持玉璋,高声诵读祭文:“维周庄王十五年十月初六,太子胡齐敢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只:丕显文武,克慎明德……”
祭文诵毕,十二名壮士抬着精心挑选的牺牲走上祭坛。这些牺牲包括一头纯黑色的公牛、一只纯白色的公羊和一只纯赤色的公猪,它们的毛色纯净无杂,象征着祭祀者心意的至诚。姬胡齐接过太祝递来的青铜匕首,亲手将牺牲供奉于神位之前。鲜血流入特制的青铜盘中,散发出浓重的腥甜气味。
太师虢公捧来象征诸侯朝见的玉圭。这块三尺长的青玉圭通体晶莹,两端雕刻着精细的云雷纹,是周王室传承了十余代的宝物。姬胡齐双手执圭,向天地四方行礼。此时朝阳恰好跃出地平线,金色的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冕冠上的十二串玉旒在光线照射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玉珠相碰的清脆声响仿佛天籁之音。
“请新王入庙告祖!”太祝的声音在晨光中格外洪亮。
太庙正殿内,历代周王灵位按照昭穆制度森然排列。从文王、武王开始,到刚刚入祀的庄王,数十个灵位整齐地安放在高大的神龛中。每一块灵牌都是用上等檀香木制成,上面用金粉书写着谥号和庙号。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让整个殿堂笼罩在一种神秘肃穆的氛围中。
姬胡齐在父亲庄王灵位前跪下。他凝视着灵牌上“庄”这个谥号,想起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眼眶不禁微微发热。但他很快控制住情绪,按照礼制行三叩九拜大礼:“不肖子孙胡齐,谨承天命,继统大位。惟祖宗德泽,佑我周室……”
告祖仪式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姬胡齐不仅要向每一位先祖灵位行礼,还要背诵大段大段的祝祷词。他的膝盖已经跪得发麻,额头也因为不断叩首而微微泛红,但他的神情始终保持着庄重与虔诚。殿外等候的群臣听到里面传来的祝祷声,都不禁为这位年轻君王的孝心与毅力所感动。
当姬胡齐再次出现在太庙门前时,他的步伐比进入时更加沉稳有力。太保祭公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高声宣布:“吉时已到,请新王登坛受命!”
登基坛高九尺,象征九五之尊。坛体用夯土筑成,表面铺着青灰色的砖石,四周环绕着青铜铸造的栏杆。坛顶是一个直径三丈的圆形平台,中央摆放着雕刻精美的龙纹玉几。姬胡齐稳步登坛,他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十二章纹的冕服下摆在台阶上拖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当年轻的君王转身面向万民时,坛下立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来自各国的诸侯、使节和洛邑的百姓们齐声高呼:“王上万年!周室永昌!”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连远处的山峦都传来了回声。
太傅周公显手捧册命文书登上祭坛。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臣是周公旦的后裔,在朝中德高望重。他展开用金丝编织的简册,当众宣读:“昊天有命,眷佑周邦。今太子胡齐,德配天地,仁孝着闻,宜嗣大统。谨于今日即天子位,是为周厘王……”
姬胡齐——现在应该称为周厘王了——从周公手中接过象征王权的青铜钺杖。这柄钺杖长约五尺,杖首是一个张开大口的饕餮头像,杖身刻满了铭文,记载着周王室历代征伐不臣诸侯的功绩。厘王将钺杖高高举起,向四方诸侯展示。阳光照射下,青铜钺杖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令观者无不心生敬畏。
“寡人承先王之命,统御万方。”厘王的声音清朗有力,回荡在整个广场上空,“凡我周室诸侯,当共遵王化,勤修职贡。有违者,寡人必率六师以征之!”
“王上圣明!”坛下的呼应声如雷震耳。诸侯们纷纷跪拜行礼,表示臣服。其中一些实力较强的诸侯,如晋侯、楚王等,虽然跪拜的动作一丝不苟,但眼中却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们都在暗自评估这位新王的实力与魄力,盘算着今后与周王室打交道的方式。
就在这庄严时刻,一队身着异服的使节突然出现在广场边缘。他们穿着绣有鱼鳞纹的深蓝色长袍,头戴高冠,与中原诸侯的服饰风格迥然不同。为首者高举节杖,朗声道:“齐国使臣管仲,奉寡君之命,恭贺周王新立!”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齐国近年来在齐桓公和管仲的治理下国力日盛,已经成为东方最强大的诸侯国。齐桓公以“尊王攘夷”为号召,实际却在不声不响地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此刻齐使不请自来,而且选在新王刚刚接受诸侯朝拜的关键时刻出现,显然是有意为之,想要试探周王室的反应。
太师虢公眉头紧锁,正要出言阻拦,却见坛上的厘王轻轻摆手。年轻的君王面色如常,连声音都没有丝毫波动:“齐侯远道而来,赐座。”
管仲不卑不亢地行至坛下,深施一礼。这位齐国名相虽然已经年近五旬,但举止依然矫健,双目炯炯有神。他环视四周,将广场上的情形尽收眼底,然后才开口道:“寡君闻周室新立,特备薄礼。”他一挥手,随从们立刻推着十辆装饰华丽的大车进入广场。车上的贡品琳琅满目,有东海出产的夜明珠、荆山开采的美玉、齐地特产的丝绸,还有各种珍禽异兽,价值连城。
厘王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齐侯有心了。待大典礼毕,寡人当亲自召见。”
管仲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原本预料年轻的周王要么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弄得手足无措,要么会因齐国的僭越行为而震怒。但厘王的表现却出乎他的意料——既不失王者威严,又不露半点惊慌,处理得恰到好处。他再次深深一拜,恭敬地退回到使团的位置上。
登基大典继续进行。厘王依次接受诸侯朝拜,他对待每一位诸侯的态度都略有不同:对年长的晋侯表现出特别的尊重;对实力较弱的卫侯则亲切关怀;而对一向桀骜不驯的楚王,他的眼神中则暗含警告之意。这种因人而异的应对方式,显示出超越年龄的政治智慧。
正午时分,王宫中举行了盛大的赐宴。数百张案几摆满了整个大殿,各种珍馐美味被源源不断地送上来。厘王高坐在龙纹玉几后,接受群臣的祝酒。乐师们演奏着欢快的《鹿鸣》之曲,舞姬们随着节奏翩翩起舞。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而和谐。
然而在这表面的欢庆之下,暗流却在涌动。管仲坐在诸侯使节的席位上,一边应付着周围的寒暄,一边仔细观察着周王室的一举一动。他不时与随行的齐国谋士交换眼色,似乎在评估着什么。而厘王虽然表面上在欣赏歌舞,实则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齐国使团的方向。
日影西斜时,大典终于接近尾声。厘王在群臣的簇拥下回到寝宫,结束了这漫长而紧张的一天。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齐国使者不寻常的出现,预示着东方这个新兴强国与古老周王室之间即将展开的博弈。如何应对日益强大的齐国,维护周王室的权威,将是这位年轻君王面临的第一道,也是最严峻的考题。
登基大典后的第三日,洛邑的天空格外晴朗。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洒在明堂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璀璨的光华。这座象征着周天子权威的建筑,在晨光中显得庄严而肃穆。明堂四周,身着玄色朝服的侍卫持戟而立,纹丝不动,只有微风拂过时,他们头盔上的红缨才轻轻摇曳。
厘王早已在寝宫内梳洗完毕。铜镜前,年轻的君王凝视着自己略显疲惫的面容。他不过二十出头,却已肩负起维系周室的重任。侍女们小心翼翼地为他戴上十二旒的冕冠,每一道工序都严格按照礼制进行。当最后一根丝带系好时,厘王深吸一口气,感觉那冕冠的重量不仅是玉珠和丝线的重量,更是整个天下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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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时辰到了。”太仆轻声提醒。
厘王微微颔首,起身时腰间玉璜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这玉璜是先王临终所赐,象征着王权的传承。他迈步走向明堂,身后跟着一队手持仪仗的侍从。脚步声在长廊中回荡,仿佛每一步都在叩问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未来。
明堂内,太师虢公、太傅周公显和太保祭公已按位次站立。他们见厘王入内,立即行大礼参拜。厘王缓步登上中央高台,在玄色屏风前的王座上落座。屏风上绣着日月星辰的图案,象征着天子“奉天承运”的地位。
“宣齐国使臣管仲觐见。”厘王的声音不高,却充满威严。
传令官的声音一层层传递出去,从明堂内到殿门外,再到宫门处,最后传到正在偏殿等候的管仲耳中。这位齐国宰相整理了一下深衣,确认袖中的竹简安然无恙,然后挺直腰背,跟随引路的侍从向明堂走去。
管仲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洛邑,但每次踏入这座王城,都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周室虽然衰微,但数百年的积淀仍让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散发着威严。他注意到宫墙上的彩绘有些已经剥落,庭院中的石阶也有了些许裂痕——这些都是王室财力不济的明证。
转过一道回廊,明堂的正门赫然出现在眼前。管仲在阶前停下,深吸一口气,然后独自一人迈入殿内。他的脚步声在大殿中格外清晰,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两侧周室重臣投来的审视目光。
行至阶前,管仲依礼跪拜,额头触地:“外臣管仲,拜见王上。”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在无声地缭绕。厘王端坐在高台上,冕旒垂面,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片刻后,平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身。”
管仲起身,但并未抬头直视天子——这是礼制所不允许的。他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从袖中取出那卷精心准备的竹简:“寡君有表奏上。”
一名侍从快步走下台阶,接过竹简,然后转身呈于厘王案前。竹简用红绳系着,封泥上盖着齐侯的印章。厘王亲手解开红绳,展开竹简细看。竹简上的字迹工整有力,内容无非是齐桓公对周室表忠心的套话,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希望王室承认其霸主地位的意图。
厘王的目光在竹简上缓缓移动,心中却在快速盘算。他早已从密报中得知齐国近年的动向——北击山戎,南伐楚国,多次会盟诸侯,俨然已以霸主自居。如今这份表书,不过是想要个名正言顺的认可罢了。
“齐侯忠心可嘉。”厘王合上竹简,声音依然平静,“然寡人闻近来齐国屡会诸侯,甚至代天子行征伐之事,可有此情?”
这个问题直指要害。管仲早有准备,从容应答:“戎狄猾夏,诸侯患之。寡君不忍见生灵涂炭,故会盟诸侯,共攘夷狄。此乃尊王之举,绝无僭越之意。”
“好一个尊王之举!”太师虢公突然出声,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臣是周室宗亲,一向以维护王室权威为己任。“老夫倒要请教管相国,何为尊王?何为僭越?”
管仲转向虢公,微微欠身:“太师明鉴。寡君所为,皆为安定周室边疆。”
“安定边疆?”虢公冷笑一声,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去年齐国召集八国诸侯于葵丘会盟,订立盟约,分封土地,这难道也是安定边疆?齐侯若真尊王,何不先请王命而后行?”
殿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管仲环视一周,见周室重臣皆面有愠色,心知硬碰绝非上策。他忽然俯身再拜,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恭敬:“王上明鉴。寡君性急,确有考虑不周之处。今特遣外臣前来,正为请罪。”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厘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原以为管仲会据理力争,没想到竟主动示弱。这反而让他更加警惕——齐国所图非小。他轻轻摩挲着案上的玉镇,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思索着管仲的真实意图。
“齐侯既有此心,寡人也不深究。”厘王缓缓道,声音中带着一种刻意的宽宏大量,“然则今后诸侯征伐,当先请命于周室。卿可明白?”
管仲额头再次触地:“外臣谨记。”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另有一事相求——今荆楚日渐强大,不尊王化。寡君愿率诸侯讨之,望王上赐以专征之权。”
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厘王心中了然。齐国想借王室之名行霸主之实。他沉思片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殿侧的地图——那是上周晋国使臣秘密献上的诸侯形势图。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各诸侯国的势力范围,齐国在东,楚国在南,晋国在北,秦国在西,而周室则如孤岛般被围在中央。
“楚子僭越称王,确为大不敬。”厘王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似乎下定了决心,“齐侯若能为寡人惩戒,自当嘉许。”
太傅周公显闻言色变,这位一向稳重的老臣忍不住上前一步:“王上,此事——”
厘王一个眼神制止了他。那眼神中包含着太多内容——警告、安抚、还有某种深谋远虑的暗示。周公显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退回原位时,他的脸色异常凝重。
管仲没有错过这一幕,但他选择装作没看见。他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再次大礼拜谢:“王上圣明!寡君必不负所托!”
“但愿如此。”厘王淡淡道,“若无他事,卿可退下。寡人倦了。”
管仲恭敬地退出明堂。当他转身离去时,背对着周室君臣,嘴角微微上扬——此行目的已经达到。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专征之权意味着齐国可以名正言顺地号令诸侯,讨伐不臣,这离霸业又近了一步。
待管仲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太师虢公终于忍不住了:“王上为何允齐专征?此例一开,恐诸侯效仿,王权旁落啊!”
厘王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摘下沉重的冕冠,放在案上,露出那张年轻却已显出疲惫的面容。他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示意侍从都退下。直到殿门关闭,确保只有三位心腹重臣在场时,他才开口。
“虢公以为寡人不知其中利害?”厘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然齐势已成,强拒无益。不如顺水推舟,以王室之名约束之。”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地图前,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诸位请看——”他指向地图上的几个关键位置,“晋、秦、楚皆虎视眈眈,若无齐为屏障,周室危矣。”
太保祭公眼前一亮:“王上欲以齐制衡诸国?”
“正是。”厘王轻抚腰间玉璜,那温润的触感让他想起父王临终时的嘱托,“父王曾言,当今天下,齐桓公虽野心勃勃,但尚知尊周。与其处处掣肘,不如善用其力。今日之举,不过顺势而为。”
众臣这才明白年轻君王的深谋远虑,纷纷拜服。只有太傅周公显仍忧心忡忡:“齐侯狼子野心,恐非池中之物。今日得其专征之权,明日恐生不臣之心。王上不可不防啊。”
厘王望向殿外渐暗的天色,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轻声道:“寡人自有计较。明日召晋国使臣入见。寡人闻晋武公颇有才干,当早作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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