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虎拦路(初遇地头蛇)(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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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巨大的霜牙狼尸体被楚骁拖进岩缝深处时,石壁里蜷缩的人影又往更深的黑暗里缩了缩,发出压抑的抽气声,显然是吓坏了。
“死了,咬不到人了。”楚骁把冰冷的狼尸丢在脚边,喘着粗气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
那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
他扯出一点还算干净的里衬衣角,蘸了点微带余温的狼血,胡乱擦掉脸上的血污和冻得发硬的泥壳,露出一张轮廓分明但异常疲惫的脸。
伤口在寒风中抽痛,他几乎能感觉到肋部裂开的骨头在呼吸的拉扯下呻吟。
刚刚强灌老人狼血的急迫褪去,山洞里只剩下虚弱老人的沉重喘息和他自己压抑的疲惫。
岩壁内侧更深的地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之前吓坏的人影,是杨伯捡回来的、一个蓬头垢面、看不清年龄的女人。
她死死抱着一个同样破旧不堪、瘦得像根豆芽菜的七八岁小男孩。
“恩……恩公……”老人的喉咙像是被粗砂纸磨过,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
他挣扎着从石壁凹陷里坐直了些,浑浊的眼睛努力在血红的月光下分辨楚骁的轮廓,“救命……大恩……杨树根……我……我叫杨树根,这……这是同村的苦命人,李寡妇……和她娃铁蛋……”他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指向洞内更深处的影子。
楚骁只是疲惫地点点头,视线扫过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和她怀里同样惊恐却带着一丝好奇望向他的孩子。
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寒暄。
活下去,才是此刻唯一的念头。
“恩公……这……这地方太显眼……血月一过……怕是……怕是……”杨伯喘息着,费力地想要表达危险,“前面翻过……翻过两个小山坳子……有……有个背风的小山洞……是……是俺们几个逃出来……路上找到的……隐蔽……”
他用尽力气,伸出如同枯枝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隘口相反的方向,那片布满嶙峋怪石、被巨大阴影笼罩的乱石山坡。
去!必须去! 楚骁脑海里的警报瞬间拉响。
这里血腥味冲天,狼尸还在旁边,一旦天亮,或者引来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就是死路一条。
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撑起身体,肋下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收拾东西!铁蛋娘……帮杨伯!”楚骁的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自己则强忍着眩晕,从狼尸上拔出几乎冻住的匕首,快速且费力地切割下两条相对肥厚的狼后腿肉。
手法娴熟却透着疲惫的笨拙,骨头碴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阴森的白光。
他粗暴地用割下来的部分狼皮一裹,塞进身后的破皮袄里。
剩下的狼尸,成了这个冰冷夜晚唯一的祭品和诱惑陷阱。
那个叫李寡妇的女人如梦初醒,被求生本能驱动着,慌忙爬起来,搀住几乎站不稳的杨伯。
杨伯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张被风吹透的纸。
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模糊不明的期待,仿佛楚骁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了黑暗中的一束微光。
叫铁蛋的小男孩则亦步亦趋地跟着母亲,时不时畏惧地偷看一眼楚骁和他身上那柄在昏暗光线下折射着暗芒的匕首。
一路沉默。只有拖沓的脚步声在凝固般的冰雪地面上艰难行进。
杨伯和铁蛋娘都走得极其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寒冷抽干了他们最后的力量。
楚骁走在最后,像一匹警惕的头狼,每一步落下左膝都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声响,肋下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冰冷的寒风像刀子,轻易穿透了破皮袄的缝隙,刺得伤口如同火烧。
翻过第二个布满巨大滚石的山坳口时,微弱的晨曦终于在遥远的天际线上挣扎出了一线灰白。
暴风雪似乎暂时耗尽了力量,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雪地上,一串凌乱的新脚印一直延伸进前方山崖底部一片被巨大山石半遮半掩的裂隙中。
刚靠近那堆如同塌方后形成的巨大碎石区,一声刻意压低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破音的质问就从几块巨石拼接的缝隙后传了出来:“谁?!谁在那儿?!”
紧接着,半块尖锐的石块被猛地从缝隙里砸了出来,“啪”地落在楚骁脚下的雪地上,溅起一捧雪粉。
“小猴子!是老……老杨伯啊!”杨伯虚弱地回应,带着喘息,“有……有救命的恩公……带……带我们来了……”
乱石堆后的警戒似乎放松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撤去。
楚骁眼神微凝,右手无声地移到了腰后匕首柄上。
他给杨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上前。
杨伯被李寡妇搀扶着,两人几乎是贴着巨大石块的阴影挪了过去,费力地钻进那仅容一人佝偻而入的窄缝。
“杨伯!真的是您!”一个带着惊喜的少年声音响起,“您还活着!这……这是……”
几秒钟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才从那条仅容一人侧身的窄缝里灵活地钻了出来。
那是个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同样冻得脸色青紫,裹着件大了几号、到处露着棉絮的破烂袄子,像一根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干草棍。
唯有一双眼睛特别亮,机灵地转动着,透着和年龄不符的惊惶与一丝狡黠。
他先是惊喜地看了一眼虚弱的杨伯和铁蛋娘,接着视线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钉在了随后显出身形的楚骁身上。
当楚骁高大的身影完全暴露在灰白晨光下时,少年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楚骁身上那件属于秃鹰的、浸透污血散发恶臭的破烂皮袄像件不合身的野蛮铠甲,肩上狰狞的爪痕和裂口里露出深色的棉絮。
那张虽已洗净但布满冻裂口和血痕、透着绝对冷漠和疲惫的脸庞上,那双即使在疲惫中依然锐利如鹰隼、带着血丝的眼睛扫过来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扑面而来。
更可怕的是楚骁腰间那柄刃口崩裂、刀背厚重、刀尖还残留着明显暗红血渍的破口大砍刀,以及后腰皮鞘里那柄形制奇异、泛着冰冷幽光的匕首——一切都无声地宣告着,这个男人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阿……阿狗……”杨伯喘着气,用眼神安抚着明显被吓到的少年,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快……跪下!给恩公磕头!没……没他,老杨头俺这把骨头……早喂了霜牙狼啦!”
叫阿狗的少年显然被楚骁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铁血煞气震慑住了,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雪地上,额头抢地,砰砰作响:“谢……谢恩公救命大恩!俺叫阿狗!”声音有些变调,是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夹杂着畏惧和崇拜。
他磕头时,眼睛却悄悄上瞟,如同最机警的小兽,贪婪地偷瞄着楚骁每一个细节——那双沉稳握刀的手的指关节、那因寒冷而紧绷绷收束在腰间的腰腿线条、还有那双即使在疲惫困顿中依旧锐利得足以刺穿人心的眼睛。
山洞入口不大,里面却比预想的深,像一条石隙自然向内延伸出的葫芦肚。
空气污浊,弥漫着浓重的汗味、霉味、尿骚味和人群挤在一起散发的闷热恶臭,但也隔绝了外面刺骨的寒风,比外面的冰窟强了太多。
洞里还有几个人,挤在更深处。火光微弱,来自一堆快要熄灭的、散发着劣质油脂怪味的灰烬。
借着微光,楚骁看清了:一个断了条胳膊、靠在石壁上昏迷不醒的瘦削老汉;一个裹在破烂棉袄里、神智不太清醒、只会嘿嘿傻笑的老妇人;还有一个抱着个婴儿、低声啜泣的年轻妇人——那婴儿像只小猫,哭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剩下的就是阿狗。
整个山洞,散发着绝望的死气。这些就是战争边缘被抛下的浮萍。
“恩公……歇……歇歇……”杨伯被李寡妇扶着,在稍微靠内侧、相对干燥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立刻瘫软下去。
他艰难地伸手在自己怀里摸索,哆嗦着掏出一个破破烂烂、边缘都磨烂了的草编袋子,那里面,是他几乎用命藏下的最后口粮——一小把灰扑扑、混杂着细小砂砾和泥土、颜色发暗的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干叶子。
食物,是此刻这个死气沉沉洞穴里唯一能点燃生命的火星。
楚骁沉默地看着杨伯那双干枯黑瘦、布满裂口的手,如同捧着价值连城的珍宝般捧着那一点点肮脏的干树叶,小心翼翼地拈起几片似乎“干净”些的,要递给铁蛋。
男孩舔着干裂的嘴唇,眼中满是渴望。
但楚骁动了。
他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洞穴中间相对宽敞的地面,解开那件散发着浓重血腥的破皮袄,将里面那个沉重冰冷的包裹“咚”一声放在地上。
油腻结冰的狼皮卷散开,露出里面两条带着冻斑和骨茬的粗壮狼腿肉,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冰冷的、如同生铁般的暗红色。
全场的空气骤然凝固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杨伯手里的枯叶停止了颤抖。
阿狗磕头的姿势定格在半途,仰着脖子,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地上的肉块,喉头控制不住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铁蛋的哭声戛然而止,那妇人搂紧婴儿的手臂一紧,连角落里那个傻笑的老妇人都似乎有片刻的茫然停顿。
肉!
大块的、还带着新鲜血腥气的肉!
在这个啃树皮吃雪水、饿得快要易子而食的地狱里,这是可以续命的仙丹灵药!
楚骁无视了那些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包含着极度惊愕、恐惧、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目光。
他沉默地蹲下,抽出后腰那柄磨得雪亮锋利的野战匕首。
锋锐的刀刃轻松地切入坚韧的冻肉中,发出短促的刮擦声。
他没有切分,只是利落地将一条狼腿上的筋肉顺着纹理剔削下来,形成相对规整、便于分割的大块骨肉组合。
动作精准、迅速,带着一种军营里常见的、高效而冷酷的分餐方式,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色彩,只讲究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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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切下两块比较完整、富含油脂的后腿肉,丢给杨伯和一直抱着婴儿、身体已极度虚弱的年轻妇人:“有力气,才能活。”声音依旧嘶哑平静。
接着是两块带着筋骨、但分量很足的腱子肉,给了李寡妇和她怀里的铁蛋:“带着小孩的,吃点实在的。”
最后,剩下的大半条狼腿,和另外一条他直接从中劈开,将带肉多的骨头部分给了眼巴巴盯着肉、几乎流出口水的阿狗:“拿着,分。”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里半昏迷的断臂老汉和傻笑老妇。
阿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像被天降巨款砸懵了头!“俺……俺?”他指着自己鼻子,不敢相信能分到这么多。
“有力气,就做点事。”楚骁淡淡扫了他一眼,不再言语,将另一条劈开腿骨上剩余的肉块连同整根腿骨推向角落,“骨头敲开能熬汤,里面那点骨髓油最耐饿。”他示意了阿狗一下。
楚骁自己只留下肋条附近几块带着明显脂肪层、被冻得微微发硬的零碎肉块和所有坚韧的筋膜组织。
这些油多但口感差、味道冲的边角料,在楚骁看来最适合耐饿,但在其他人眼中,绝对是好东西。
他用匕首尖串起一块略肥的,凑近那堆快要熄灭的灰烬。
火光昏暗,肉块很快被加热,发出滋滋的声响,油脂滴落在灰烬里,溅起点点火星,那股混合血腥与油腻的焦香味瞬间在污浊的洞穴中弥漫开来。
没有争抢,没有哄闹。饥饿和恐惧压抑太久了,早已磨平了人性中激烈的部分,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本能。
分到食物的人,无论多少,都死死地将肉块攥在手里,贪婪地嗅着那救命的气味。
杨伯没有吃自己的,先小心地嚼碎一小块喂给怀里饿得快断气的铁蛋。
李寡妇颤抖着,小口啃咬着分给她的腱子肉边缘,滚烫的热泪混着油脂从她脸上滑落,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楚骁。
那个年轻妇人顾不上自己,把稍大块的后腿肉嚼成糊状,一点点喂给几乎哭不出声的婴儿。
阿狗拿到肉的第一时间不是自己吃,而是先跑到角落,用力掰下一小块带着筋膜的肉,塞进半昏迷老汉的嘴里,又费力地把另一大块肉放到傻笑老妇人的手里,低声催促:“张嬷嬷,吃肉!”
死气沉沉的山洞,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馈赠而有了微弱的生息。
食物带来的热量和希望正艰难地抵抗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绝望。
楚骁默默地坐在山洞入口附近,那块冰冷的石面像一块巨大的寒玉吸收着他背部的温度。
他小口撕咬着烤得边缘焦糊的狼肉碎块,粗糙的肉纤维在嘴里如同干柴,冰冷腥膻的味道混杂着烟火气直冲脑门。
肋下断裂处的疼痛随着每一次撕咬和吞咽而抽动加剧,左膝脚踝处的旧伤也隐隐发胀。
他的目光无声地扫过黑暗中的每一张面孔。
杨伯小心翼翼地舔舐着手指上沾染的油脂,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和依赖。
阿狗正卖力地用一块小石头敲击着粗大的狼腿骨,试图弄出骨髓,那瘦小的身影在微光下显得格外专注又急切,干瘪的肚皮贴在单薄的破袄上,每一次挥动石块都带起破空的风声,展现出一种少年人仅剩的、未被饥饿完全摧毁的生猛力量。
那个叫李寡妇的妇人紧紧抱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孩子,蜷缩在石壁凹陷的最深处,像一个受惊过度的蚌壳合拢了外壳,但身体已经不再那么剧烈的颤抖。
角落里,断臂的老汉在强喂了几口油脂浓郁的肉泥后,喉咙里终于不再发出濒死的嗬嗬声,胸膛有了轻微的起伏。
连那个疯疯癫癫的张嬷嬷,也停止了断断续续的傻笑,抱着阿狗塞给她的那块带肉的骨头,像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低低地呜呜着。
一点点食物,让山洞里的濒死气息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麻木感激的低微喘息和活物的声响。
楚骁收回目光,再次落到自己手中的油筋膜上。
这就是他立足这个血腥乱世的第一个基点——用武力震慑,用馈赠收买。
虽然只有几个人,几个半死不活的人,但也比独自面对未知的凶险强得多。
他缓慢地咀嚼,粗糙的肉块在舌尖翻滚。这比生狼血灌杨伯还难吃。
胃袋对腥味的抗拒感极其强烈,每一次下咽都像吞下带棱角的砂石。
但理智控制着身体,他强迫自己咽下去,感受着那冰冷油腻的东西滑进胃里,点燃一丝微弱的热意。
脂肪在高温下燃烧的能量更持久,这是冰冷战场教会他的生存法则之一。
肋骨处的闷痛顽固地持续着,每一次深呼吸都像有钢锯来回拉扯肌肉深处的神经。
外伤可以通过时间和消炎药压制,这种内腑的震伤才真正消磨耐力。
他需要更稳定、更隐蔽的环境,更干净的清水,甚至……一个契机去仔细查看怀中那块玉佩诡异的提示界面。
这狭小污浊、随时可能暴露的山洞,绝非久留之地。
想到玉佩,胸口似乎又有微弱的热流一闪而逝,但精神太过疲惫,无法清晰感知。
就在他准备闭目调息片刻时,蹲在一旁鼓捣狼骨的阿狗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强烈兴奋的惊呼:“恩公!您看这个!”他献宝似的举起一块拳头大小、布满气孔的淡黄石状物。
那东西刚刚从一根粗壮腿骨的关节窝里被敲出来,外面沾着油腻的骨髓和碎骨渣。
楚骁目光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什么?”声音嘶哑低沉。
“髓石!恩公!俺以前听跑商的驼队老人说过,大山里的老狼骨头里,有时会生出这种像蜂巢的硬石头!说是里面的东西是好药!”
阿狗兴奋地凑近了些,眼睛里充满了发现宝藏的光芒,他把那团沾着脏污骨渣和血髓的黄色多孔石头小心翼翼地在地上磕了磕,抠掉一点糊在外面的油腻附着物,露出了里面更清晰的蜡状结构。
一股淡淡的、清苦松脂气味混杂在浓烈的油腻腥气中散逸出来。
松脂?蜡状?多孔?
楚骁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他一把接过阿狗手中那蜡黄多孔的东西,凑到眼前,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察看。
那质地极其轻脆,似乎稍用力就能捏碎,多孔结构里填满了干燥后凝固的深褐色半透明物质,散发出一股清苦油润的松香气息,非常非常淡。
脑海深处,那个军用手机里残余的几张模糊图片中的一个画面瞬间被点亮——关于野外引火材料的记载,其中一种极其高效的辅助燃料!
“岩羚羊胃石(Bezoar)…也可能是某种骨腔内结晶分泌物……含大量油脂烃……高挥发性…”楚骁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亮光。他抬起头,看向阿狗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点温度。
“这东西……有用!”楚骁的声音斩钉截铁。
阿狗脸上立刻绽放出巨大的兴奋和得到肯定的自豪:“是吧恩公!俺就说……俺……”他正要说自己听过的传闻,楚骁却已经移开了视线,他小心翼翼地撬下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蜡黄色多孔碎片,再仔细将剩下的大部分蜡黄石状物用手边相对干净的碎布包裹好,贴肉塞回了自己怀里。
山洞里咀嚼和舔舐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人们重新蜷缩起来,昏沉地保存那点来之不易的微弱暖意。
角落里传来断臂老汉痛苦的呻吟,杨伯艰难地挪过去试图照看。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外面的灰白天光逐渐稳定下来,血月带来的魔性红光退得干干净净,留下一个被冰雪统治的死寂世界,只有呜呜的风在怪石间穿梭。
杨伯终于处理完洞内的杂务,挪回楚骁身边。
他看上去更加疲惫,眼窝深陷,但那份属于底层农夫特有的、面对大地的坚韧支撑着他没倒下。
“恩公……”杨伯的声音低哑、恭敬,又带着某种急于赎罪的急切,“此地是流民禁区……前面两河套……是大河谷……听说……听说水没冻实……林子也深些……该……该能活命……”
他费力地指着洞外隘口的方向,然后又摇了摇头,布满血丝的眼球里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可……可那豁口……被霸占了!是黑虎帮!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牲口!设了卡子……收……收过路钱!没有钱粮……男的剥皮做肉脯……女的……直接就被拖走……娃……娃子……”
杨伯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仿佛在描述地狱的入口,“听俺……听俺一个侥幸跑过去的堂侄说……黑虎帮当家的是个使双刀的铁阎王……心黑……手毒!就是……就是他!领着人守着那边……堵死了活路!”
“铁阎王”三个字从他干裂的嘴唇里吐出来,带着冰渣般的寒意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山洞里残余的微弱喘息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仿佛被冻僵,恐惧如同实质的寒冰,压得人喘不过气。
楚骁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一动不动,只是平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怀中那块蜡黄色的石状物粗糙的表面。油润松脂的气息透过布料的缝隙隐约传来。
“他们有多少人?”
“盘口……在隘口最窄的地方……堵着一条石头墙豁口……”杨伯努力回忆着逃来时的惊鸿一瞥,“明面上……俺当时跑过时……远远看着有四五个背着刀来回转的……但……但墙头那破堡楼上……有烟冒出来……底下石头堆里肯定还猫着人……估摸……总得有十五六个吧?”他的声音里透着绝望,“都是有刀有弓的恶煞……咱们这几把力气……哪里……哪里过得去……”
十五六个武装匪徒,盘踞在交通要道的险地隘口。
对于身后这群饥饿、伤病、恐惧缠身的流民来说,确实是如同天堑。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角落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那是李寡妇紧紧捂住了孩子的嘴。
张嬷嬷又开始无意识地呜咽,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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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绝望沉甸甸地要压垮一切时,楚骁睁开了眼睛。那瞳仁在昏暗的光线下幽深得不见底。
“没路走,也得走。”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劈开了凝滞的绝望,“等天黑透。”
杨伯一愣。阿狗停止了摆弄手中剩下的小块油筋膜,猛地抬头看向楚骁,瘦削脸颊上的大眼睛里爆发出亮光。
连角落里的哭泣和呜咽似乎都微弱了下去。
“杨伯,路上死兵的皮甲……还有没有能用的破片?”楚骁的目光看向洞口,仿佛已经穿透了那片乱石坡,落在那座浸透着血色的隘口。
…………
夜色深沉如墨。
冷。
干冷。
没有月光,只有亘古不变的寒风如同鬼哭般在隘口上方狭窄的“一线天”石缝中呼啸穿梭,带起尖锐的哨音,刮在脸上像裹了冰的砂砾。
隘口,如同巨大山体被硬生生劈开的一道狭长豁口。
入口极其狭窄,乱石嶙峋,一条明显是战乱后仓促用巨大乱石、倒塌的堡墙碎块和砍下来的粗壮荆棘树根胡乱堆砌起来的“墙”斜插在中间,只留下一个仅容两人勉强并肩通过的扭曲豁口。
墙的两侧地形陡然拔高,左侧是一片倾斜陡峭、布满风蚀巨岩的悬崖峭壁,右侧则是坍塌过半、只剩下半截残破骨架、如同怪鸟头骨般俯瞰着隘口的废弃土堡楼。
唯一的一条被无数脚印反复踩踏出来、覆盖着薄冰和干涸黑褐色污迹的“道路”,弯弯曲曲地通向这个死亡关卡。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冻土的腥气、牲口粪便冻结后的恶臭、隐隐约约的血腥气、以及燃烧篝火残余的木炭味混合在一起。
杨伯佝偻着身体,裹紧了身上那件原本就破旧、此刻又被他刻意弄得更脏更破的皮袄子。
他怀里紧抱着一个用油布裹着、鼓鼓囊囊的长条形东西——是楚骁让阿狗从那狼尸上剥下来的整张带骨狼皮,卷成一包。他像真正的老残流民,每走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身体的摇晃。
楚骁就在杨伯身旁稍稍落后小半步的位置。
他身上套了一件不知道杨伯从哪里刨出来的、布满裂口、锈迹斑斑、还沾着大片已凝固黑血的半截残破胸甲,勉强罩在那件肮脏破皮袄外面。
那把豁口的厚背砍刀此刻刀口朝下插在他身后腰带里,刀柄被厚厚的破布条缠绕裹住了形状,只露出残破的末端。
脸上被他刻意又用污雪抹了几道,遮盖住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刻意放缓了脚步的节奏和姿态,微微侧身弓着背,左肩那皮袄被狼爪撕开的大口子敞着,露出里面同样被故意弄脏的袄子和肩胛骨位置一条斜长的、刚刚结痂的狰狞抓痕(那是强行催动肌肉撕裂的效果),仿佛在刻意掩饰。
但整个人的气质如同收敛了所有锋芒的旧刀鞘,沉默、凝重,隐隐透着一股刚从尸山血骨中爬出来、饱经风霜且带着未愈重伤的煞气。
只有那双眼睛,在破帽檐投下的阴影里,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灯火。
几支松明火把插在石头豁口两旁歪斜的木桩上,光线被狂风吹得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忽明忽暗地照亮豁口前的区域,在地上投下如同鬼爪般狂舞扭曲的黑影。
“停!站住!”
一声粗鲁的喝骂打破了风声的呼啸。
三个穿着厚棉袍、外罩脏兮兮镶钉皮甲、手里拎着刀棍的精悍汉子从豁口旁边用石头垒起来的矮墙阴影里蹿了出来,呈品字形堵住了杨伯和楚骁的去路。
当头那人中等身材,膀大腰圆,脸上两坨明显的冻疮红得发紫,下巴上的胡子结满了肮脏的冰渣。
他手里拎着一把刃口带明显崩口的宽背鬼头刀,刀身在火光下泛着油腻的反光。
那双小眼睛如同毒蛇,在杨伯身上扫了一圈,立刻厌恶地皱起眉头,最后落在楚骁身上,微微眯起——那是一种评估威胁和财富价值混合的、冰冷的审视。
杨伯立刻哆嗦着点头哈腰,声音干涩带颤:“几……几位……几位爷……行行好……俺们是前面柳洼子……逃出来的……兵爷……放俺们……过去吧……”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那个鼓囊囊的狼皮卷。
“柳洼子?”冻疮脸嗤笑一声,刀尖不耐烦地指了指楚骁,“那他呢?哪儿的丘八?败成这熊样?”他眼力不差,楚骁身上那残破胸甲和血腥气做不得假。
楚骁没有立刻抬头,只是喉咙里滚动了一下,发出几声压抑低沉的咳嗽,刻意牵动了肋下的疼痛,让他呼吸猛地一窒,脸上浮现痛苦之色,身体微晃了一下。
这才抬起头,破帽檐下露出一双疲惫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边……边军……辎重营被冲散的小卒……跟着老伯……躲躲……”他的目光似乎不敢与冻疮脸对视,快速扫了一眼左右,显露出仓皇和虚弱。
“边军?呸!”冻疮脸旁边一个歪戴着破毡帽的汉子啐了口浓痰,“丧家之犬!妈的!晦气!”他嫌弃地看着两人身上散发出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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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他妈废话!规矩懂不懂?过卡交钱!没钱交粮!没粮……嘿嘿……”冻疮脸狞笑起来,露出几颗黑黄的牙齿,手中鬼头刀示威般地朝楚骁虚劈了一下,“就用身上的肉抵!”
杨伯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抖得更厉害了:“爷……几位爷……俺们……俺们真的……啥都没了……就……就这点……”他颤巍巍地松开紧抱着的狼皮卷一角,露出里面带骨带血的干瘪狼腿骨肉,一股膻腥味立刻弥漫开来。
“呸呸呸!什么馊肉烂骨头!也想糊弄老子?”歪戴帽汉子一脸厌恶。
冻疮脸显然也不满意,他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突然盯住了楚骁身后,那把只露出破布缠绕刀柄的武器:“后面那破刀!给老子看看!”
楚骁身体明显一僵,似乎不愿,但被旁边两人的刀棍逼着,只能迟疑地、动作缓慢地从背后抽出那把裹着破布的厚背砍刀,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一半,另一只手还托着肋下的伤处。
冻疮脸劈手夺过,粗鲁地扯开裹在上面的破布条,露出了宽厚带卷刃、沾满黑红污渍的刀身。
他嫌弃地用手指弹了一下那卷刃处,发出沉闷的哑声,嗤笑道:“妈的,废铁一块!锈得比粪坑还臭!”说着,顺手就把刀扔给了身后的歪戴帽。
“军爷……这个……能不能……”杨伯抖着声音还想争取,冻疮脸的目光如同毒蛇骤然锁定了楚骁身上那件残破胸甲!
“废物!这破铜烂铁也不顶个屁用!”冻疮脸骂骂咧咧,眼睛却在楚骁身上那件破烂胸甲上滴溜乱转,猛地伸手粗暴地去拉扯楚骁胸前那破损胸甲的系带!
“扒了!留着也是碍事!给老子脱下来顶账!”
他身后的歪戴帽和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眼神阴狠的瘦脸汉子立刻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
就在这时!
隘口靠右侧那半截废弃堡楼阴影下的一个低矮石头窝棚里,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淫邪腔调的大喝!
“老烟枪!磨蹭什么呢?老大问人抓到没?!”
窝棚厚厚的脏草帘被一只粗壮手臂掀开,一个穿着厚厚狼皮袄、戴着完整虎皮帽的矮壮身影钻了出来。
来人腰后叉着两把磨得雪亮、刀尖上翘的雁翎弯刀。
他一露脸,冻疮脸几人立刻收敛了几分气焰。
楚骁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就在那矮壮身影掀开草帘的瞬间,一个瘦小灵敏的影子如同壁虎般,借着堡楼底座巨大阴影的掩护和岩石的凹陷,无声无息、极其迅捷地沿着阴影边缘向隘口另一侧未被堵死的山壁缝隙溜去!
动作快得像一道黑烟!
是阿狗!
矮壮男人显然正是这处关卡的小头目——“刘阎王”老烟枪。
他先是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眯了下独眼,脸上那狰狞的伤疤也蠕动了一下,随即目光就落在了楚骁和杨伯身上。
当看到楚骁身上那件半拖下来的破胸甲时,那只露在外的独眼亮了一下,但迅速被鄙夷取代。
“妈的!一个快死的老棺材瓤子,一个断了气的伤号烂兵?”他骂了一句,粗鲁的目光扫过冻疮脸三人,“就这点破铜烂铁烂肉骨头,也值得报给老子?丢粪坑去!”他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意兴阑珊地转身就要回他的暖窝。
“当……当家的!”那个戴帽汉子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尖锐带着邀功的急切!
他正把玩着楚骁那把豁口砍刀,另一只手还提溜着楚骁那把破烂胸甲的残余金属部件,“不是……不是这个!那个小子!那小崽子偷了东西!”
歪戴帽的视线此时正死死盯着阿狗那如同狸猫般刚刚钻进隘口另一侧缝隙的瘦小背影!
他眼尖,刚才注意力被老烟枪吸引,但眼角余光恰好扫到阿狗溜过时,怀里似乎鼓起一块,像是揣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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