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鬼市老板(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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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藏在城市最不见光的巷子里,只在子时三刻,对着活人世界张开一道缝隙。

我们这地方,没有月亮,只有各摊位上飘摇的、绿莹莹的鬼火灯笼,还有那些修炼有几分人形的精怪眼睛里幽幽的光。

空气里永远炖着一锅混杂的气味——劣质线香的呛人,陈年阴土的腥气,某种妖物身上散发出的、甜腻到令人头晕的异香,以及永远作为底色的,若有若无的血锈味。

我的养父,是这鬼市里一家无名店铺的老板。

店铺没有招牌,只悬着一盏昏黄的皮壳灯笼,里面跳动的火光像一只疲倦的眼睛。

店里什么都收,什么都卖。

从狐妖褪下的指甲,到水鬼含在嘴里的定魂珠;从能让人做一夜美梦的“浮生散”,到诅咒仇家断子绝孙的阴毒符咒。

养父就坐在柜台后面那张磨得油亮的紫檀木椅里,脸上总挂着点疏离的,仿佛对一切都了然于心,却又什么都不在意的笑。

客人们都叫他“冥老板”,带着点敬畏,也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

我是老板捡来的。

据他说,是在一个暴雨夜,从鬼市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把我捞起来的,当时我裹在锦缎襁褓里,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过于清亮的眼睛看他。

他叫我“弃梦”,弃婴的弃——我讨厌这个名字,但他从不改口。

我有点不一样的本事,从记事起就有。

偶尔,当某些客人情绪剧烈波动,或者与某些蕴含强烈执念的物件接触时,我眼前会闪过一些画面——关于他们过去,或者未来的碎片。

养父知道,他警告过我——看破不说破,鬼市的规矩,沾惹因果,必遭反噬。

七岁那年,常来店里买人皮灯笼的胡三娘又来了。

她是个极美的狐妖,一身火红的皮毛化成的衣裳,衬得肌肤胜雪,眼波流转间能勾走大半男妖的魂。

她最爱收集各式各样的人皮灯笼,越精致,越稀有的越好。

那天,她正倚着柜台,用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拨弄一盏新到的美人灯,笑声像一串银铃。

我恰好从里间出来,一眼看见她头顶上方空气扭曲,一幅清晰的画面骤然展开——不再是那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而是一只被剥了皮,血淋淋的狐狸原身,被几根生锈的铁钉,死死地钉在一面冰冷的、布满青苔的墙上,那双曾经风情万种的眼睛,只剩下空洞与绝望。

我吓呆了,愣愣地看着她,胡三娘察觉到我的异样,弯下腰,香气扑面:“小弃梦,怎么?被姐姐的美貌惊呆啦?”

我那时还小,藏不住事,也忘了养父的警告。

我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发颤:“姐姐……你……你会被剥皮……钉在墙上……”

胡三娘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爆发出更加夸张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沁了出来:“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姐姐我道行深厚,谁敢剥我的皮?莫不是你看错了?”

她揉了揉我的头发,丢给养父几枚灵币,提着那盏新灯笼,扭着腰肢走了,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笑声。

养父从账本里抬起眼,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三天后,消息传来,狐族内部争斗,胡三娘站错了队,被获胜的一方长老下令,当众剥去一身修炼多年的皮毛,原身被钉在族地禁地的石壁上,以儆效尤。

我躲在店铺厚重的门帘后,浑身发冷。

十五岁时,一个穿着绫罗绸缎,浑身珠光宝气的活人富商,在一众家丁的护卫下,挤进了我们这间逼仄的小店。

他嫌恶地捂着鼻子,对满屋子的“怪味”皱紧了眉头。

他是来求长生药的,愿意倾尽家财。

“老板,只要是真的,多少钱都好说!”富商拍着柜台,唾沫横飞。

养父只是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只古旧的罗盘,不置可否。

那富商情绪激动,在我眼里,他周身的气息紊乱得像一锅沸水。

然后,我又看见了——冲天的火光,吞噬了雕梁画栋的宅院,焦黑的尸体横陈,其中就有这富商扭曲狰狞的脸,还有他身边,几个穿着华服的女眷和孩童。

在他掏出大把银票,准备强买养父桌上那瓶不知真假的“延年益寿丹”时,我忍不住开口了,声音干涩:“你……别求药了……快回家看看吧……大火……要烧起来了……”

富商一愣,随即暴怒,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黄口小儿!敢咒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跺跺脚,这省城都要抖三抖!什么狗屁鬼市,装神弄鬼!”他将银票摔在养父面前,“药拿来!若是不灵,我拆了你这破店!”

养父眼皮都没抬,轻轻推回了银票:“缘分未到,请回吧。”

富商骂骂咧咧地走了,带着一肚子火气和对我,以及对这鬼市的深深诅咒。

一个月后,省城传来骇人听闻的消息,那位富商府上因库房堆放的烟花爆炸起火,时值深夜,火势极猛,阖家老小,无一幸免,皆葬身火海……

我开始害怕自己这双眼睛,害怕那些不请自来的画面。

它们像是附骨的毒蛆,啃噬着我与这世界之间那层薄薄的隔膜。

养父依旧经营着他的店铺,接待着形形色色的客人。

有来求“情蛊”的痴情女子,最终被反噬得形销骨立;有来卖自己“良心”的落魄书生,换得一场富贵后却夜夜惊悸发狂;还有那沉默的夜叉,只为寻一枚能安抚亡妻魂魄的定魂珠……

我冷眼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切,在鬼市阴湿的空气里,慢慢长大。

在我十八岁生辰那夜,鬼市散去,万籁俱寂。

店里只剩下我和养父。

他难得地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坐在那里,就着那盏皮壳灯笼昏暗的光,仔细地擦拭着一块素白的玉牌,眼神有些悠远。

桌上,放着一碗他给我做的长寿面,热气微微蒸腾。

“弃梦,过来。”他朝我招手。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店里很静,能听到外面阴沟里滴滴答答的水声。

“一转眼,都这么大了。”他笑了笑,眼角有了细密的纹路,那笑容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疲惫。

他伸出手,似乎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我的头发。

鬼使神差地,或许是生辰之夜莫名的情绪涌动,我下意识地,也将手伸了过去,轻轻搭在了他那只常年摩挲各种物件、指节分明的手背上。

指尖触碰的刹那,冰冷的洪流裹挟着猩红的画面,撞入我的脑海——一片狼藉,断壁残垣。

破败的院落浸在粘稠的暗红里,年轻的养父正跪在那里,衣袍下摆浸透了污血,紧紧贴着地面。

他的头发散乱,额角有擦伤,嘴角渗着血丝,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的惊惶与绝望。

他不住地磕头,额头撞击着冰冷染血的石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明渊……停手吧……求求你……看看清婉……看看孩子……”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音,反复乞求着。

而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我那对只在模糊梦境中出现过的亲生父母!

父亲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却笼罩着一层不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狂暴气息。

他俊朗的面容扭曲,双眼赤红,里面没有理智,只有疯狂的毁灭欲。

他手中握着一柄闪烁着危险符文光芒的长剑,剑尖正滴着血。

他对养父的哀求充耳不闻,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亟待碾碎的蝼蚁。

母亲倒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倚着一截断裂的石柱,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挂着血痕。

她美丽的眼睛盈满了巨大的悲痛和绝望,泪水不断滑落。

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那双含泪的眼睛,死死地望着跪地哀求的养父,那眼神复杂极了——有痛苦,有哀求,或许……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怨恨?

画面的最后,是养父猛地抬起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不再哀求我的父亲,而是转向我的母亲,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颤抖:“清婉……信我……至少……孩子……”

然后,他踉跄着扑向旁边——在那里,一个裹在锦缎襁褓中的婴儿正无声地躺在血泊与碎石之间,额间那点朱砂痣红得刺眼。

而我的父亲,那柄滴血的长剑,正带着毁灭的气息,似乎无意识地、又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将要扫过那个脆弱的婴儿……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洪流退去,我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浑身冰冷。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是因为那血腥的场景,更是因为那画面里传递出的、养父卑微乞求却仿佛于事无补,以及亲生父亲那显而易见的“压迫”和“疯狂”姿态。

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指腹粗糙,却极其轻柔地拭去我脸上的泪痕。

养父看着我,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那份惯有的、疏离的温柔,他轻声问,语气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怎么了,孩子?”

我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火焰烫伤。

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那画面里过于庞大的信息,像山洪一样冲垮了我十八年来认知的堤坝。

血泊,跪地,哀求,还有……那两张与我镜中眉眼有几分相似、却本该早已湮灭在记忆尘埃里的脸。

他问我怎么了,那语气,太平静了。

平静得像鬼市深夜角落里凝结的露水,像他柜台深处那枚千年寒玉,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能说什么?说我看见你跪在我亲生父母面前,像个罪人?说他们没死?说我这十八年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里?

“没……没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可怕,带着明显的鼻音,“可能是……太累了。”

他不再追问,只是将那碗已经有些坨了的长寿面往我面前推了推:“吃了吧,生辰总要吃碗面。”

那晚,我躺在阁楼的床上,睁着眼直到鬼市再次开张的梆子声响起。

身下的木板床从未如此坚硬,窗外飘来的各种精怪低语、器物碰撞声,也从未如此清晰刺耳。

养父他到底是什么人?我的父母又是什么人?当年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收养我?是为了赎罪,还是……另有图谋?

这些问题像毒蛇,盘踞在我心头,嘶嘶地吐着信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变得沉默。

依旧帮他打理店铺,擦拭那些沾染着不同主人气息的物件,接待那些光怪陆离的客人,但我开始小心翼翼地避开与他的任何肢体接触。

我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试图从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句平淡的话语里,抠出一点关于过去的蛛丝马迹。

他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是我熟悉的那个鬼市老板,疏离,淡然,掌控着这方寸之地的所有交易。

几天后,一个特殊的客人打破了店里表面的平静。

那是一个女人,或者说,曾经是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早已褪色、却依旧能看出原本华贵的锦缎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顶垂下黑纱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走得很慢,脚步虚浮,周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旧胭脂和某种腐败气息的味道。

她一进来,店里的几只低等影妖便吱吱叫着躲到了角落。

“老板。”她的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

养父从账本后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点了点头:“梅夫人,稀客。”

梅夫人,我知道她。

鬼市的常客,但很少来我们店里。

据说她生前是某个权贵的姨太太,死得不明不白,一口怨气不散,成了地缚灵,执着于寻找她生前最珍爱的一支翡翠簪子,认为只要找到簪子,就能找回失去的荣华和……那个男人的心。

“我找到线索了,”梅夫人隔着黑纱,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引起的颤抖,“有人说,那支‘一点翠’,最后是流到了您这里。”

养父放下账本,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梅夫人,我这里流入流出的东西太多,‘一点翠’……我没什么印象。”

“不可能!”梅夫人猛地上前一步,身体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透明,“我花了很大代价才打听到的!老板,您开个价,只要我有,什么都可以给您!我只要那支簪子!”

她的情绪剧烈波动着,在我眼前,画面再次闪现——不是未来,是过去。

灯红酒绿的舞厅,穿着旗袍的曼妙身影在旋转,一支通体碧绿、簪头一点翠羽的簪子在她发间摇曳生辉。

接着画面陡转,是漆黑的夜,狭窄的巷口,挣扎,一只粗糙的手狠狠拽下了那支簪子,然后是重物落水的声音,冰冷的河水淹没口鼻……

我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不适。

“梅夫人,”养父的声音依旧平稳,“执着于已逝之物,只会让你困在原地,不得超生。那支簪子,即便找到,也改变不了什么。”

“你懂什么!”梅夫人尖声叫道,黑纱无风自动,隐约露出后面青白交加、带着怨恨的脸,“那是我的命!是我的念想!没有它,我算什么?我连孤魂野鬼都不如!”

她猛地看向我,黑纱后的目光锐利得像针:“小姑娘,你……你帮帮我!我听说你看得见!你告诉我,我的簪子在哪里?你告诉我!”

她朝我扑过来,带着一股阴冷的风。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多宝格上,上面的瓶瓶罐罐发出一阵轻响。

“梅夫人。”养父的声音沉了下去,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梅夫人瞬间僵在原地,“我这里,不做强买强卖的生意。也没有你要的东西。请回吧。”

梅夫人死死地盯着养父,又看看我,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不甘的呜咽,转身踉跄着冲出了店铺,消失在鬼市迷离的光影里。

店里恢复了寂静。

我靠着多宝格,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养父走过来,扶正了被我撞歪的一个装着“织梦蛛”丝的小琉璃瓶,语气听不出情绪:“吓到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看着我,沉默了片刻,忽然说:“这世上的执念,大多如此。放不下,求不得,便成了缚住自己的枷锁。”他的目光似乎透过我,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声音低沉了几分,“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尤其是……那些与你无关的因果。”

我的心猛地一紧,他是在说梅夫人,还是在……说我?在警告我?

这时,一个矮小的身影哧溜一下从门口钻了进来,是个背着比他还高的包袱的老鼠精,尖嘴猴腮,眼睛滴溜溜乱转。

“老板,老板!好东西!刚出土的,还沾着墓里的阴气呢!”老鼠精献宝似的把包袱放在柜台上,解开,里面是几件锈蚀的青铜器和一些零碎的玉片。

养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开始检查那些东西。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熟练地拿起一件青铜爵,用手指抹去上面的泥垢,仔细辨认着铭文,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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