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能看见的外卖员(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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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那个等电梯的老太婆,那个跳儿歌的小姑娘,还有那个穿紫色寿衣、想借手机的女孩。

或许有一天,我会停下来,帮那个女孩打个电话。

问问电话那头的人,为什么让她等了这么久。

只是不知道,那个电话打通了,接电话的,会是谁。

接完那单旧楼的活儿,我在路边蹲了半宿。烟抽了半包,露水打湿了裤脚,凉飕飕的像浸在水里。手机屏幕亮着,订单界面停留在4栋302,备注里的"红塔山"三个字,在夜里看着像道血痕。

天快亮时,我还是点了接单。不是缺钱,是心里堵得慌——那扇虚掩的门,那只沾着红的手,还有楼梯上蹦跳的小姑娘,像根刺扎在脑子里,不弄明白睡不着。

再次爬上旧楼的楼梯,铁锈味里混着点香灰味。302的门依旧虚掩着,脚垫下的五块钱还在,只是边缘发潮,像被人哭过。

我敲了敲门,声音比上次硬气点:"您的烟。"

里面没动静。

"我放门口了。"我把烟搁在门边,故意把脚步放重,噔噔噔往楼下走,走到二楼转角就停了——我想看看,到底是谁来拿这包烟。

楼梯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过了大概十分钟,楼上传来"吱呀"一声,是302的门开了。

我屏住呼吸,从转角探出头往上看——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指尖捏着烟盒,慢慢缩回门里。那只手的手腕上,有圈青紫色的勒痕,和楼梯上小姑娘腿上的印子一模一样。

"是她?"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小姑娘说的妈妈,就是里面的人?

就在这时,头顶又传来"咚咚"的跳声。我抬头一看,小姑娘还在三楼平台上蹦,碎花裙的裙摆飞起来,露出的小腿上,勒痕比昨天更深了,像要渗出血来。

"妈妈......"她的声音哑了,不再甜腻,带着哭腔,"你什么时候带我走啊......"

302的门"砰"地关上了。

小姑娘的哭声突然变尖,像被针扎了,蹦得更凶,"咚咚"的声响震得楼梯扶手都在颤。我看见她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拉长,最后变成团黑糊糊的东西,顺着楼梯往下滚。

"快跑!"我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转身就往楼下冲。跑到一楼时,听见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像有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

回头看,楼梯口空荡荡的,只有团黑影在慢慢散开,像被风吹的烟。

骑电动车离开时,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桃木符,又烫了起来,这次烫得手心发疼,像要烧起来似的。

中午在路边摊吃馄饨,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人,一边煮馄饨一边跟我唠:"听说没?城郊那旧楼死人了,一个女的把自己吊死在302,还带着个小姑娘,听说那小姑娘......"

"怎么样?"我攥紧了筷子。

"被活活饿死的。"老板压低声音,"警察说女的是为了躲债,带着孩子藏在那儿,最后想不开......唉,造孽啊。"

我心里一沉。原来小姑娘腿上的勒痕,是饿瘦的;原来她总说"妈妈买糖",是饿极了的念想;原来302门里的血腥味,不是别的,是她们娘俩的......

那天下午,我又去了趟旧楼。302的门贴了封条,白底黑字,在阳光下刺眼得很。楼梯上干干净净的,像被人打扫过,可我总觉得脚下黏糊糊的,像踩着没干的血。

三楼平台上,没有小姑娘的影子,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呜呜"声,像有人在哭。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接过旧楼的单。可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

一周后的傍晚,我送单到市中心医院,刚走出住院部大门,就看见那个穿紫色寿衣的女孩站在路边,还是垂着头看手机。几只雪白的小狐狸围着她转圈,眼睛在暮色里发着绿光。

这次我没躲,骑着电动车慢慢靠近。她好像没察觉,手指还在屏幕上飞快地划着。

"你在等谁?"我停下车,声音有点抖。

女孩抬起头,黑洞洞的脸上,两点红光更亮了,像烧红的炭。"等一个人。"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疲惫,"等他接我电话。"

"打不通吗?"我问。

她没回答,只是举起手机。屏幕是黑的,根本没亮。原来她一直在对着黑屏划,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帮你打吧。"我掏出自己的手机,"你说号码。"

女孩的身体晃了晃,好像很惊讶。过了半天,她才报出串号码,声音轻得像耳语。

我按号码拨号,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一声,两声,三声......

就在我以为没人接时,电话通了。

"喂?"听筒里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

"您好,"我看了眼女孩,"有个穿紫色寿衣的女孩让我给您打......"

"啪!"电话被挂断了。

再打,就是忙音。

女孩的身体开始变淡,像被风吹的烟。"他还是不接......"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两点红光在黑脸上晃,像在掉眼泪,"他说过会接我回家的......"

"他是谁?"我追问。

女孩没回答,慢慢转过身,飘向远处的小树林。几只小狐狸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回头看我,绿油油的眼睛里,好像藏着什么话。

我骑着电动车跟了过去。林子里阴森森的,阳光都照不进来,地上落满了枯叶,踩上去"咔嚓"响,像踩碎了骨头。

女孩停在棵老槐树下,树干上缠着根粗麻绳,绳子上挂着块木牌,上面刻着个名字,笔画被风雨磨得模糊了,只能看出最后一个字是"强"。

"他叫张强。"女孩突然开口,声音像从树里钻出来的,"是我男人,他说赚了钱就回来娶我,让我穿紫色的寿衣等他......"

我这才明白。紫色寿衣不是别的,是她的嫁衣。她不是死了才穿,是盼着心上人回来,提前备好的;她总对着黑屏划手机,是在等张强的消息;她手腕上的勒痕,不是被捆的,是盼得太久,自己用绳子勒出的印记,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不会回来了。"我低声说,"这种人......"

"他会的。"女孩的声音突然变尖,黑脸上的红光闪得厉害,"他说过的!他说要带我去城里,住有电梯的房子!"

几只小狐狸突然炸了毛,对着林子深处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我顺着它们看的方向,看见道黑影从树后闪出来,快得像道闪电——是那种瞬移的"飘飘",看不清模样,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是他!"女孩突然飘了过去,速度快得像飞,"张强!我在这!"

黑影停住了,慢慢转过身。那是个男人的轮廓,很高,背有点驼,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钱包。

"你是谁?"男人的声音嘶哑,带着惊慌。

"我是小花啊!"女孩的声音哭了,"你不认得我了?我穿了你最喜欢的紫色......"

男人突然尖叫起来,把钱包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跑,瞬移的速度比刚才更快,转眼就没了影。钱包摔开了,里面掉出张照片,照片上是个穿碎花裙的姑娘,梳着马尾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是年轻时的小花,没穿寿衣,鲜活得很。

女孩飘回树下,捡起照片,黑洞洞的脸对着照片,一动不动。几只小狐狸围上来,用脑袋蹭她的裤腿,像在安慰她。

"他怕我......"过了半天,她才喃喃地说,"他怕我这个样子......"

我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钱包,里面有张身份证,名字果然是张强,地址是邻市的一个小区。钱包里没多少钱,只有几张皱巴巴的十块、五块。

"他不是故意躲你。"我把身份证递给她,虽然知道她可能看不见,"他大概是......愧疚。"

女孩没接,只是捏着照片,身体越来越淡,最后变成透明的,和空气融在一起。只有那只紫色的寿衣,像片花瓣,慢慢落在地上,被风吹着,飘向林子深处。

几只小狐狸对着我叫了两声,也跟着跑进了树林,转眼就不见了。

我站在老槐树下,手里还攥着那个钱包,心里空落落的。原来有些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没结果;原来有些再见,比永别更让人难受。

傍晚送单路过医院,又遇见那个穿斜襟褂子的老太婆。她还在住院部电梯口站着,背对着我,像在等电梯。

这次我停了车,走过去按住电梯开门键。"阿姨,上几楼?"

老太婆慢慢转过身。她的脸不再是青的,黑洞洞的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7楼。"她的声音不那么刺耳了,带着点疲惫,"我去看我老头子,他在那儿躺了三年了,总说等我给他送碗粥......"

电梯门开了,我扶着她走进去。轿厢里的灯没再忽明忽暗,消毒水味里,好像混进了点米香。

"以前总跟他吵架,"老太婆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像在跟我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现在想吵,都没人应了......"

电梯"叮"地停在7楼。老太婆慢慢走出去,背影不再佝偻,像挺直了腰板。走到病房门口时,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露出没牙的牙床,像个释然的孩子。

我站在电梯里,看着她走进病房,门缓缓关上。突然觉得口袋里的桃木符不烫了,凉丝丝的,像块普通的木头。

骑电动车在夜色里穿行,路边的树影还是歪歪扭扭的,像些站着的人。有的在走,有的在飘,有的"唰"地一下就不见了。

我知道,只要这半只眼还开着,我还会遇见他们。遇见等电梯的老太婆,遇见穿寿衣的女孩,遇见楼梯上蹦跳的小姑娘。

或许他们不是想吓人,只是被困在了某个瞬间,某个念想里,等着一个能看见他们的人,听他们说句话,帮他们了个心愿。

就像此刻,我手机里还存着张强的号码。或许有一天,我会打过去,告诉她:"有个穿紫色寿衣的姑娘,一直在等你回家。"

至于他听不听,信不信,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有人替她把话说了。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点米香,像老太婆说的那碗粥。我笑了笑,拧动车把,车灯刺破黑暗,照亮前面的路。

今晚的单,还有很多要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