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铁幕崩摧(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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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冲天而起的火光和那撼动地脉的沉闷巨响,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哀鸣,即便相隔十数里,依旧震得京城人心惶惶。浓烟如狰狞的黑龙,盘踞在铅灰色的天穹之下,久久不散。然而,这焚毁古墓、诛杀妖人的壮烈景象,并未给混乱的京城带来丝毫喘息,反倒像是一记闷棍,敲碎了某些人心中最后的犹豫与伪善。

周廷儒端坐在密室之中,窗外那映红天际的火光,落在他浑浊的眼底,却激不起半点波澜,只余下冰锥般的冷硬。桌上,摊着一张精心绘制的京城舆图,墨迹犹新。几个心腹幕僚垂手侍立,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戚光…倒是条疯狗。”周廷儒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舆图上城西“永宁王墓”的位置,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冯远这枚棋子,废了。”

一名幕僚喉头滚动,低声道:“阁老,古墓焚毁,鼠源断绝,疫气或可稍缓?此时再行险招,恐…”

“缓?”周廷儒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打断了他,目光却死死钉在舆图上那片用朱砂重重圈出的区域——京城西郊隔离区。“冯远死了,他炼出来的那些瘟毒老鼠也烧成了灰,可那些已经染了病、浑身流脓发臭的人呢?他们身上的疫毒,可曾少了一分?戚光这把火,烧掉的不过是些畜生和朽骨,真正的‘薪柴’,还在外面堆着呢!”

他缓缓抬起眼,浑浊的瞳孔里,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疯狂与决绝。“陛下命悬一线,格物院那点微末伎俩,不过是杯水车薪!王承恩那阉狗,靠杀伐能堵住悠悠之口?堵不住的!这煌煌天威,这无药可救的瘟疫,就是上天降下的明证!证明他赵琰,得位不正!行事乖张!触怒神明!才引来如此滔天大祸!”

他猛地站起身,枯瘦的身躯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手指如鹰爪般戳向舆图隔离区边缘那象征木栅的细线:“开!给我把那里打开!让那些等死的、浑身烂透的灾民,进京!让他们去问问他们的天子,问问满朝朱紫,问问这煌煌京城!为何要让他们在泥地里烂死?为何不救?!”

“阁老!万万不可啊!”另一个幕僚脸色煞白,噗通跪倒,“一旦放开,瘟疫入城,生灵涂炭,我等亦难逃…”

“生灵涂炭?”周廷儒猛地扭头,眼中寒光如电,直刺跪地之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利,“这京城,这天下,早就涂炭了!是那龙椅上的人带来的!他和他那些离经叛道的‘新法’,就是灾祸的源头!我等清流,忍辱负重至今,为的什么?不就是拨乱反正,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现在,天赐良机!让这满城的恐慌,满城的疫病,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天下人都看清楚,是谁引来了瘟神!”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戾气,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刻毒:“至于我们…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待新帝登基,拨乱反正,你我皆是再造乾坤的功臣!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他转向侍立在阴影中一个穿着不起眼皂隶服饰、眼神却如毒蛇般阴鸷的中年人,“赵四,京营那边,都安排妥了?”

那叫赵四的中年人躬身,声音沙哑却透着狠厉:“回阁老,西直门、阜成门两处守门副将,皆是咱们的人。只待信号发出,便会‘疏忽职守’,放开水闸一刻钟。足够那些饿疯了的、病疯了的流民冲进来了。”

“好!”周廷儒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信号就是——城西那冲天大火彻底熄灭,浓烟消散之时!冯远死了,他的火,也该熄了!就用这‘妖火’熄灭作为天启,让那些被抛弃的‘薪柴’,去点燃这腐朽的京城!去叩问他们天子的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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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区。

人间地狱的景象,并未因城西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火而有丝毫改变。绝望如同附骨之蛆,在每一个蓬头垢面、眼神麻木的躯体里滋生、蔓延。空气中混杂着尸臭、血腥、石灰的刺鼻以及草药也无法掩盖的溃烂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死亡的甜腥。

临时搭建的木栅墙,在昨日那场绝望的冲击后,留下了巨大的、尚未完全修补好的豁口。豁口内外,尸体被粗暴地堆叠焚烧,焦黑的残肢断臂混杂在灰烬里,浓烟滚滚,发出噼啪的爆响。更多的病患蜷缩在污秽不堪的泥地里,身上覆盖着破败的草席或单薄的麻布,咳嗽声此起彼伏,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咳出的不再是痰,而是带着泡沫的、铁锈色的血块。皮肤上的黑斑在昏沉的天光下愈发狰狞,如同恶鬼的烙印。

新军士兵们持着长矛和简陋的藤牌,在豁口附近艰难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他们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初时的愤怒或恐惧,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甲胄上沾满了泥泞和暗褐色的污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那片绝望的海洋。每一次有染疫者因痛苦或疯狂试图靠近豁口,都会引来一阵紧张的呵斥和长矛的虚刺,但力道和决心,都已大不如前。

“官爷…行行好…给口水吧…孩子…孩子快不行了…”一个妇人抱着一个气息微弱、浑身滚烫发黑的孩子,踉跄着试图靠近豁口,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守卫的新兵嘴唇翕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的水囊。旁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猛地低吼:“别动!你想死吗?!看看她身上!还想靠近?退后!快退后!”他手中的长矛带着风声,狠狠顿在妇人身前溅起的泥点,逼得妇人惊恐地后退,跌坐在泥泞中,怀里的孩子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随即被剧烈的咳嗽淹没。

老兵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周围那些同样蠢蠢欲动、眼神里只剩下饥饿和死亡威胁的流民,对着新兵咬牙道:“心软?看看昨天倒下的兄弟!看看被他们活活撕咬死的哨长!我们现在守的不是豁口,是鬼门关!一步退,就是万劫不复!”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就在这时,城西方向,那映红天际、照亮半个京城的火光,毫无征兆地,倏然一暗!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掐灭了那来自地狱的火炬。那一直盘踞天空、如同末日标识的滚滚浓烟柱,也仿佛失去了支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散、稀薄,被呼啸的北风撕扯、吹淡。

整个嘈杂、呻吟、哀嚎声不断的隔离区,在这一刻,出现了片刻诡异的死寂。

无数双眼睛,无论麻木的、绝望的、疯狂的,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城西的天空。

那火光…灭了?

一直笼罩在头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的妖火…灭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茫然、惊疑,最终被某种荒诞的狂喜所替代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绝望的人群中飞速滋生、蔓延。

“火…火灭了!”一个沙哑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死寂,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妖火…妖火被扑灭了?!”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响起,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是天谴!是老天爷收了那妖人的神通!”有人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喊。

“妖人死了!瘟疫…瘟疫是不是要过去了?!”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所有濒临崩溃的心灵。

麻木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绝望的脸上涌起了病态的潮红。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在这片绝望的泥沼中涌动。那些蜷缩在地的、咳血的、等死的流民,开始挣扎着,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他们的目光不再涣散,而是死死盯住了那象征着隔绝与抛弃的豁口,盯住了豁口后隐约可见的京城轮廓!

“妖人死了!瘟神退了!我们能活了!”

“放我们进去!我们要活命!”

“京城里有药!有吃的!放我们进去!”

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喊出来,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放我们进去——!!!”

积蓄了太久的绝望、恐惧、愤怒,在这一刻被这虚幻的“希望”彻底引爆!如同压抑到极限的火山,轰然喷发!数万计染疫的流民,无论老幼,无论病重病轻,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汇成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绝望洪流,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涌向那尚未修补好的巨大豁口!

“拦住他们!顶住!顶住啊——!”刀疤老兵目眦欲裂,嘶声狂吼,手中的长矛狠狠刺向冲在最前面一个双目赤红、口角流涎的汉子。

但这一次,长矛没能刺下去。那汉子竟用枯瘦如柴的手臂,死死抓住了矛杆!力量大得惊人!更多的流民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老兵和他身边几个试图抵抗的士兵!拳头、牙齿、指甲,甚至是随手抓起的石块、木棍,雨点般落下!惨叫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咆哮之中。

那道象征隔绝的木栅防线,在绝望人潮的疯狂冲击下,如同纸糊的堤坝,瞬间崩塌!守卫的新军士兵被冲散、被裹挟、被踩踏!人潮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冲天的怨气与致命的疫毒,漫过焦黑的尸堆,漫过燃烧的余烬,向着近在咫尺的京城西门——阜成门,汹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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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成门,巍峨的城楼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城门紧闭,巨大的包铁门扇在寒风中岿然不动,如同沉默的巨兽。城墙之上,守军林立,弓弩上弦,刀枪出鞘,森然的杀气弥漫。城门内侧,更是层层布防,京营精锐顶盔掼甲,如临大敌。王承恩安插的东厂番子,如同鬼魅般隐在暗处,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城上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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