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铁血旗营盘算军费,成本分析法蛀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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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场瓢泼大雨,直下到寅时才歇。此刻辰初的日头斜斜地挂在东边天际,给夯实的黄土校场镀上了层湿漉漉的油光,却也把整片场地泡成了黏腻的烂泥塘。三十辆镖车首尾相连,深陷在及踝的泥浆里,车轮毂上糊着的黄泥足有半尺厚。车厢两侧插着的崭新刀枪弓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枪尖还凝着未干的雨珠,偶尔滴落,砸在泥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拉车的十二匹骡马甩着鬃毛,喷着响鼻,前蹄徒劳地在泥里刨着,每一次抬起都带出大团泥浆,糊得马腹上的鬃毛纠结成绺。最扎眼的是车辙印里,除了翻卷的烂泥,还嵌着些黄澄澄、亮晶晶的碎渣------那是被车轮碾碎的铜钱,边缘还带着齿纹,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却透着股子败家的狼狈。
校场中央,三丈高的旗杆直插云霄,杆顶那面猩红大旗被穿堂风扯得哗啦啦作响,旗面中央那只狰狞的滴血铁拳,金线绣的指节根根分明,掌心的血渍暗红发黑,像是陈年的血痂。旗下三步远,一柄通体乌黑的丈二长枪斜插在泥地里,枪杆是百年阴沉木所制,木纹里还嵌着些暗红的斑点,不知是哪场血战留下的痕迹。枪尖三棱透甲,在阳光下泛着蓝幽幽的寒光,笔直地指向苍穹,带着股劈开混沌的惨烈杀气------正是冷千绝的成名兵器"绝灭枪"!枪尾的红缨是浸过无数次血的上等杭绸,本该是正红,此刻却成了暗沉的酱紫色,被一阵突然卷过的穿堂风猛地吹得笔直扬起,像一条蓄势待发的血龙,恰好横亘在旁边账房先生捧着的厚册子上,遮住了《扩张支用细目》那烫金的封面。
那账房先生约莫五十上下年纪,瘦小得像颗晒干的豆荚,青布长衫洗得发白,领口还沾着块油渍。他缩着脖子,肩膀几乎要抵到耳朵,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蜡黄的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水珠,"啪嗒"滴在怀里的账册上,晕开一小片墨渍。手指哆哆嗦嗦地翻开册子,指甲缝里还嵌着些墨迹,显然是连夜涂改过账目。他刻意停在"兵刃采买"一栏,那栏的数字被人用浓墨粗暴地涂抹过,墨团边缘还带着未干时蹭出的毛边,像块生了霉的膏药,死死糊住了原来的字迹。透过墨层的缝隙,隐约能看到底下数字的轮廓,末尾那道向上挑的笔触,分明比上面的"一千两"多出小半寸------显是被人改小了。账房先生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偷偷抬眼瞟向冷千绝的方向,又飞快低下头,睫毛上沾着的汗珠差点掉进墨团里。
"嗒...嗒..."
沉稳的脚步声自西向东而来,踏在泥泞中却异常轻盈,每一步落下都只陷进半寸,泥水几乎不溅。那声音不疾不徐,像寺庙里的木鱼声,一下下敲在校场众人的心上。
陆九章到了。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浆洗得笔挺。脚下一双粗布鞋沾满黄泥,鞋帮处还沾着片新鲜的草叶------显是抄近路穿过了校场西侧的荒草地。左手稳稳托着那柄半尺宽的黄铜算盘,算盘边框包浆温润,边角被摩挲得发亮,算珠是标准的七上二下,排列得整整齐齐,没有一颗错位。他径直走到绝灭枪旁,目光像两道无形的尺,先扫过陷在泥里的镖车------车轮辐条上还挂着截断裂的麻绳,车厢板缝里卡着片风干的马粪;再扫过车辙里闪光的铜钱碎渣------最大的一块足有指甲盖大,边缘还留着"天启通宝"的字样;最后落在账房先生手中那本被墨团弄脏的账册上,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嘴角抿成一道平直的线。
"冷旗主,"陆九章的声音不高,像玉石相击般清越,每个字都带着穿透力,稳稳地盖过了校场上骡马的嘶鸣、帮众的吆喝和远处铁匠铺传来的打铁声,精准地传到三十步外那个高大身影的耳中,"看来这铁血旗的家底是越发厚实了------光车轮碾碎的铜钱,怕就够寻常人家过活半年。只是这新镖车陷在泥里动弹不得,新兵器淋了雨怕要生锈,账册又糊得这般......热闹,周转起来,怕是比陷在泥里的车轮还麻烦?不如,咱们就借这校场的日头,算笔明白账?"
那高大身影缓缓转过身。身形足有九尺开外,肩宽背阔,玄色劲装紧绷在身上,勾勒出贲张的肌肉线条。正是铁血旗旗主冷千绝!他那张脸像是被铁匠用重锤反复敲打出来的,棱角分明,下颌线绷得死紧,左眉骨上有道三寸长的刀疤,从眉梢一直延伸到颧骨,让本就冷硬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煞气。唯有一双眼睛深得像寒潭,瞳仁是纯粹的墨色,此刻正平静地看着陆九章,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来。他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喉结在紧绷的脖颈上滑动了一下。昨夜听雨楼叶轻舟带来的密信还揣在怀里,信纸边角被汗水浸得发皱,那句"血仇待偿"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般烫在他心口。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撕开玉无瑕布下的罗网的缺口。腰间挂着的那枚玄蛇玉佩,是用整块和田墨玉雕琢而成,蛇眼处嵌着两颗鸽血红宝石,在转身时轻轻晃动,宝石反射的红光恰好落在陆九章的算盘上。
"算什么账?谁要算账?!"
一个带着明显不高兴的声音插了进来,那声音像是被猪油糊住了喉咙,黏腻腻的,还夹杂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威严,尾音拖得老长。
只见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子,像一只被吹胀的皮球,从旁边帐子的阴影里晃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绫罗绸缎,领口袖口都绣着金线牡丹,只是那绸缎被撑得紧紧的,连针脚都绷开了几根。肚子大得像口倒扣的铁锅,几乎要把腰间那条镶金嵌玉的腰带撑裂,每走一步,肥肉都跟着颤三颤,活像只摇摆的肥鸭。手里玩着一串足有拇指粗的算珠,是用金丝楠木雕成的,每颗珠子中间还镶着圈赤金,嵌着绿豆大的红玛瑙,算珠碰撞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财富。正是铁血旗管钱的总掌柜,金不换!
金不换摇摇晃晃走到陆九章面前,停下时带起一阵香风------竟是往身上抹了上等的龙涎香,与他满身的油腻气息混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他小眼睛眯成两条缝,上下打量着陆九章,目光像沾了油的针,从洗得发白的直裰扫到沾满黄泥的布鞋,最后落在那柄黄铜算盘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傲慢:"哟,这不是铁佛寺那位大名鼎鼎的'审计堂'陆先生吗?怎么,铁佛寺的香油钱算完了?还是寺里的老和尚们管得严,容不得您来我们这草莽之地捞外快?如今竟有空来查我铁血旗的流水账?"
他故意把"审计堂"三个字咬得极重,尾音还往上挑了挑,像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满是赤裸裸的讽刺。
他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贴身保镖,都是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穿着黑色劲装,腰悬鬼头刀。左边那个左耳缺了半片,右边那个眼角有道刀疤,两人手都按在腰间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凶狠地盯着陆九章,像盯着闯进自家地盘的野狗,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
陆九章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看见那两个保镖的威胁,手指在黄铜算盘的横梁上轻轻一拂,算珠发出清脆的"嗒"声,像是在清点数目:"金管事言重了。陆某只是好奇,听说铁血旗去年吞了西边黑风、卧虎、盘龙三寨,抢了财货值'一千两'雪花银,声势大涨,连青州知府都要给几分薄面。这账,听着是够响亮了,只是不知实际有多少能落到兄弟们的饷银里。"
"那是自然!"金不换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金算珠,珠子碰撞发出更响的"咔哒"声,唾沫星子随着说话的动作飞溅,几乎喷到陆九章脸上,"黑风寨的存银!足足五大箱!卧虎岗的皮货!都是上等的狐裘貂皮!盘龙洞的私盐!够咱们吃三年!白花花的银子,实实在在的进项!一千两?那是往少了说!陆先生难道觉得,我金某人管了三十年账,连这点账都算不清?还是说..."他小眼睛猛地一眯,射出两道冷光,声音陡然拔高,"你怀疑我铁血旗的兄弟,手脚不干净?!"
他话音未落,身后那个缺了左耳的保镖像是得了信号,猛地向前一步,腰间钢刀"锵啷"一声拔出一半!刀身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就在这刀光闪过的瞬间------
呼!
一阵更猛的穿堂风猛地灌进校场,卷起地上的泥水和枯草,吹得旗杆上的猩红大旗猎猎作响,几乎要撕裂开来!
冷千绝那杆斜插在地的绝灭枪,枪缨上的酱紫色红绸被风扯得笔直如旗,剧烈地"哗哗"作响!那红绸飘起的角度极其刁钻,不偏不倚,正好扫过金不换身后那名拔刀保镖的手臂!
红绸拂过,看着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冷冽的暗劲------那是冷千绝苦练二十年的"枪意",杀人于无形!
那保镖只觉得握刀的手臂像是被毒蛇舔了一口,一股阴柔的力道顺着小臂往上窜,手腕不由自主地一抖,连带着半边身子都麻了!
"哗啦!"
他腋下夹着的那本厚厚的《扩张支用细目》,竟被这股暗劲带得脱手飞出!账册在空中翻滚着散开,足有上百页的纸页像断了翅膀的蝴蝶般漫天飞舞,有的飘向泥地,有的挂在镖车的枪尖上,还有几张被风吹着,直直飞向冷千绝和陆九章!
金不换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像被人抽了一耳光,下意识地伸出肥短的手想去抓,却只捞到一片飘落的纸页,上面还沾着泥点。
晚了!
几页散开的账纸打着转,不偏不倚落在陆九章和冷千绝之间的泥地上。其中一页落地时,从书脊的夹层里飘飘悠悠滑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片,颜色是暗沉的麻纸,与账册的宣纸截然不同!另一页飘落在泥水中,立刻被浸湿,一行模糊的小字在泥水里晕开,隐约可见:"青州购'特殊锡料'(伪造银锭核心原料)三百斤,账外列支,走聚宝盆渠道,经手人:金..."后面的字迹被泥水糊住,看不真切,但"伪造银锭"四个字,像炸雷般响在陆九章耳边!
那张小纸片落在泥水里,很快被浸湿,边缘微微卷曲,但上面密密麻麻的小楷却依然清楚。离得最近的冷千绝,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瞬间锁定了开头几行吓人的字:
虚报战马损耗五十匹,市价四两一匹,计得银二百两整,入私库。
(其余条目模糊难辨,隐约可见"军械维修粮草运输"等字样,后面都跟着"入私库"三字...)
《私吞记录》!
冷千绝的瞳孔猛地一缩,像两颗骤然收紧的寒星!一股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轰然爆发,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连飞舞的纸页都在空中顿了顿!校场上的帮众们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是冷千绝动了真怒的征兆!"血仇待偿"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般烫在他心头,叶轻舟密信里说的"账房蛀虫",原来就是金不换!玉无瑕,这就是你不惜动用听雨楼势力也要保下的人?!
他握枪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将阴沉木枪杆捏断!腰间的玄蛇玉佩边缘锋利如刀,在身体爆发杀气的瞬间,不经意地刮过脚下散落的一页账纸,留下几道细细的、波浪状的划痕,像极了蛇鳞的纹路。
而几乎就在同时,陆九章的目光却像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盯在了金不换那因惊怒而剧烈起伏的腰带上!方才金不换伸手捞账册时,腰带勒得更紧,那枚玉佩在阳光下晃了一下,正好被他看清!
金不换那根镶金嵌玉的腰带上,挂着一枚半个巴掌大的玉佩。玉佩是上等的羊脂白玉,质地温润,雕工精细,上面刻着的纹路------赫然是七颗星星,呈勺子状排列,正是北斗七星!那纹路不仅和陆九章算盘边框的凹痕完全对得上,更隐隐透出一种等级森严的结构感,勺柄指向腰带内侧,仿佛在暗示某个庞大组织的核心位置!
北斗七星!
这纹路,竟然与陆九章手中那把黄铜算盘边框上独特的、仿佛天然生成的北斗七星凹痕,几乎一模一样!不,不仅仅是几乎,它们断裂处的茬口,分明能够严丝合缝地对上,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开的同一块玉!当年师父临终前交给他这把算盘时说的话突然回响在耳边:"若遇北斗佩,便是故人来,亦或是索命鬼..."
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震惊,瞬间如电流般冲遍陆九章的全身!他握算盘的手微微颤抖,算珠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听雨楼拓片上的蛇纹扣、丙字库的钥匙、冷千绝的绝灭枪、金不换的北斗玉佩......所有看似孤立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枚玉佩狠狠地砸在了一起,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原来,一切的关联点竟然在这里!玉无瑕的势力,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金管事,"陆九章的声音猛地提高,冰冷如铁,带着一种利刃出鞘般的锋芒,抢在冷千绝爆发前开口。他握算盘的右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算珠被压得发出细微的"咯吱"声,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般刺向金不换,"你这笔'抢了一千两'的账,漏洞百出!"他猛地一指地上散落的账册,纸张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支出一千九百两,净亏七百两!这叫'摊子铺太大漏了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话锋一转,语速陡然加快,仿佛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炸得金不换头晕目眩:"还有铁佛寺后山丙字库西三百步那座废弃军械库!沈青囊暗账上记得清清楚楚,慧觉大师用'甘草'的化名采买的'军械',签收人正是你金不换!可你铁血旗入库的军械账目,刀枪弓弩的数量、甲胄的新旧程度,和那批'甘草'的'采购量'根本对不上!这叫'账实不符'!金不换,"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你告诉我,那批不见的'甘草'------也就是足以装备半个营的军械,究竟去哪儿了?!是进了你的私库,还是...送到了玉无瑕的手里?!"
金不换如遭雷击,肥胖的身子猛地一抖,像被抽走了骨头般晃了晃,差点瘫倒在泥地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露出一种死人般的青白色,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砸在胸前的绸缎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痕。他死死盯着陆九章,小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这陆九章怎么会知道丙字库的军械?连沈青囊的暗账都翻出来了?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流进衣领,黏腻的感觉让他浑身发痒,却不敢伸手去擦。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脑海里闪过玉无瑕那张永远挂着浅笑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若是事情败露,玉无瑕绝不会放过他!
"金------不------换!"
冷千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冲天的怒火和杀意,瞬间冻住了整个校场!他握枪的右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青筋在黝黑的手背上暴起,枪杆与掌心的摩擦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陆九章抛出的军械库线索,如同火上浇油,让他本就压抑的怒火瞬间沸腾------军械是铁血旗的根基,金不换竟敢动军械的主意!这已不只是贪钱,更是通敌叛国,动摇铁血旗的根基!他腰间的玄蛇玉佩剧烈晃动,蛇眼宝石反射的红光如同嗜血的野兽,校场边缘几个帮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仿佛空气都要凝结成冰。
"旗主!听我解释!那是污蔑!是陆九章这酸秀才胡说八道!"金不换肥胖的脸上血色尽失,豆大的汗珠瞬间滚落,砸在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指着地上那张《私吞记录》和陆九章,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试图转移焦点,"他是铁佛寺的人!是来挑拨离间的!旗主您千万别信他!您忘了玉先生交代的事了吗?丙字库的秘密......"他说到一半突然住口,惊恐地捂住嘴,仿佛泄露了什么天大的机密。
"解释?"陆九章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再次打断了金不换的狡辩,也让冷千绝即将爆发的杀气缓了一缓。他弯腰,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抄起地上散开的《扩张支用细目》,不顾泥水的脏污,直接翻到"收支总览"一页。指尖划过账册上模糊的字迹,"军械"二字的墨迹被雨水晕开,显得格外刺眼,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纸张看到背后的真相。
"金管事刚才口口声声,抢了一千两,好大的进项!"陆九章的声音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穿透力,手指重重戳在账册的"支出"栏,纸张被戳得凹陷下去,"可这账本记得更明白!抚恤死伤兄弟,三百两!新买和修兵器,六百两!新增地盘驻守、粮草、工事,整整一千两!加一块儿,支出一千九百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校场上屏息凝神的帮众,"一千两进项,一千九百两支出,金管事,这账您怎么算的?是您的算盘珠子比别人少几颗,还是觉得我们铁血旗的兄弟都是傻子?"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面无人色的金不换,算珠在他手中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嗒"声:"一千九百两支出,一千两进项!金管事,您告诉我,这叫什么?这叫'净亏七百两'!这叫'摊子铺太大漏了底'!表面风光,内里亏空!您这是拿兄弟们的血汗钱充门面!再这么'阔'下去,铁血旗这点家底,迟早被你'阔'成个空架子!到时候,拿什么给兄弟们发饷?拿什么报仇?!"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悲愤,"上个月战死的张老三,他老娘还在家等抚恤金买药!你却拿这笔钱去填你小舅子的钱庄!你良心过得去吗?!"
金不换被这连珠炮似的质问轰得头晕眼花,嘴唇哆嗦着,唾沫星子飞溅:"你...你胡说!地盘大了,人就多了!粮草、兵器、抚恤,哪样不要钱?这是常理!是扩张的必要投入!张老三的老娘...我...我已经让账房先支了五十两送去了!"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眼神躲闪,不敢看校场东侧那几个抱着武器、眼神愤怒的老兵------他们正是张老三的同袍。
"常理?"陆九章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嘲笑,那笑容如同冬日寒冰,不带一丝温度。他左手托着账册,右手五指在黄铜算盘上猛地一拂,算珠瞬间归位,发出整齐划一的"唰啦"声,仿佛在宣告一场审判的开始!
"唰啦------噼啪噼啪!"
算珠飞快滚动跳跃,发出急促如雨点般的声响,在寂静的校场上格外刺耳。他看也不看金不换,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眼中杀意翻腾的冷千绝,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冷旗主,地盘扩张,不是光看抢了多少。得算笔'本利账'!投入多少,产出多少,风险多大,回报多久------这才是长久之道!您想想,当年黑风寨为什么覆灭?就是因为只知扩张不知守成,最后被几股势力联手绞杀!"
他手指在算盘上精准地拨动几颗关键算珠,算珠碰撞声清脆有力:"按江湖规矩,也是陆某新近为铁血旗草拟的'营盘红线'!每向外扩张一亩地,抢来的收益,至少得是投入成本的一点二倍,这买卖才算不亏本,才叫'划算'!可您看看现在,"他指尖狠狠点向算盘上代表收益和成本的两堆算珠,差距巨大,如同鸿沟,"您这点收益,连成本的一半都不到!这叫什么?这叫'赔本赚吆喝',越打越穷!兄弟们流血流汗抢来的地盘,成了填不满的窟窿!长此以往,不用敌人来攻,咱们自己就先垮了!"
他根本不给金不换和冷千绝喘气的机会,手指猛地翻动账册,纸张摩擦声"哗啦"作响,精准地停在一页记录着各次冲突伤亡数字的页面,上面用朱笔圈着触目惊心的数字:"再看这'人命账'!上月,为了抢盘龙洞西边那块鸟不拉屎的坡地,跟青竹帮干了一场,折了二十个好兄弟!"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沉痛,"二十个兄弟,都是跟着您出生入死的汉子啊!李老四才娶了媳妇三天就上了战场,现在他媳妇还在寨子里哭红了眼!那块坡地每年能收几担粮?够不够给这二十个兄弟的家人发抚恤金?!"
陆九章的声音猛地提高,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愤,像重锤敲在每一个在场帮众的心上:"按'营盘红线',折损率不能超过百分之五!您这场仗,折了二十人,参战兄弟不到四百,折损率是多少?是足足百分之五!这意味着什么?"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校场上那些脸上带着伤疤的帮众,"这意味着,每二十个兄弟,就有一个永远回不来了!他们的老娘谁来养?他们的孩子谁来教?他们的仇,谁来报?!"
他目光灼灼,扫过校场上那些停下手中活、眼神复杂的铁血旗帮众,声音如同洪钟:"这意味着,为了抢那点每年收不了几担粮的破坡地,付出的兄弟性命和士气损耗,远远超过了地盘带来的那点小利!这笔账,是赚了,还是赔了?是壮大了铁血旗,还是...在自掘坟墓?!"他猛地将账册摔在地上,泥水溅起,"兄弟们,你们说,这笔账该不该算清楚?!"
字字如刀,句句扎心!校场上一片死寂,连风都仿佛停了,只有骡马不安的响鼻声和风吹旗帜的哗哗声。那些帮众的眼神,从最初的茫然、愤怒,渐渐变成了沉重和思考。站在前排的几个老兵,想起上个月牺牲的兄弟,眼圈微微发红,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忍不住低吼:"该算清楚!张老三的抚恤金不能少!"这话如同火星点燃了炸药桶,帮众们纷纷附和:"对!算清楚!把吞了的钱吐出来!"金不换身后的保镖,握刀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几分,眼神中闪过一丝动摇------他们也是铁血旗的兄弟,也不想自己的血汗钱被人贪墨,更不想为一个蛀虫卖命。
金不换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像颗被煮熟的茄子,肥胖的身子气得直哆嗦,指着陆九章的手都在颤抖:"你...你妖言惑众!扰乱人心!旗主!这家伙留不得!他是玉无瑕派来的奸细!快...快杀了他!"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试图煽动冷千绝的怒火,却不敢看冷千绝那双冰冷的眼睛------那里面已经没有了丝毫温度,只有即将爆发的火山。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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