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美人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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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被铁锁锁住的厚重木门,竟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内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人。不是押送我的保安,也不是民宿老头。借着窗外渗入的惨淡月光和那些琉璃人偶身上幽幽的反光,我看清了那张脸--是白天在镇上见过的那个——被几个老人簇拥着说话、神情威严、穿着考究中山装的男人!是镇长!

他独自一人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一张僵硬的面具。他手中没有钥匙,那扇沉重的门,仿佛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自行打开的。他的目光越过我,直直地投向窗外那片密密麻麻的、无声矗立的琉璃人偶群。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麻木的敬畏和.……一种被长久束缚后终于看到解脱希望的狂热?

“时候.…..到了。”镇长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我,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守窑人的血脉.最后的祭品.……陈大师的夙愿..将在今夜达成!"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颤抖,“美人醉’!真正的'美人醉’将重现于世!以汝之血,点化神品!这是...荣耀!”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丧钟,彻底敲碎了我最后一丝幻想。祭品!守窑人的血脉祭品!陈怀瑾笔记里那个疯狂的点睛秘术!他们是一伙的!这整个古镇,都是一个巨大的祭坛!而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最后用来“点睛”的活祭!

“不--!"绝望的嘶喊终于冲破喉咙。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不顾一切地朝着门口撞去!就算死,我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然而,镇长只是站在那里,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诡异的、近乎怜悯的僵硬笑容。

就在我即将撞上他的瞬间,窗外,那离得最近的一个无脸琉璃人偶,它那由碎片拼成的、半透明的手臂,竟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钉死的木板!如同穿过一层虚幻的雾气!那只冰冷、光滑、完全由琉璃构成的手,带着一种非人的速度,精准地、无声地扼向我的咽喉!快如鬼魅!

完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际,镇长那只抬起的手却猛地向下一压!一个低沉、短促、带着奇异韵律的音节从他喉咙里迸出,像是一道无形的敕令!

那只穿透木板扼来的琉璃鬼手在距离我咽喉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地定住了!如同被冻结在空气中!无数细微的、如同冰层开裂的“咔嚓”声从那只琉璃手臂上传来。

镇长那双空洞的眼睛转向我,声音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冰冷而急促:“不想魂飞魄散…...就跟我走!去窑心!只有在那里..你有一线生机!"他不再看我,猛地转身,朝着古窑那黑洞洞的入口方向,大步走去,步伐僵硬却异常迅疾。

窑心?生机?

这两个词像闪电劈开我绝望的黑暗。没有时间思考!那只被定住的琉璃鬼手还在微微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仿佛随时会挣脱无形的束缚。窗外,那密密麻麻的、无数张空白脸孔上反射的月光,冰冷地聚焦在我身上。

逃!跟着他!这是唯一的、渺茫的、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的机会!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矮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敞开的土屋门,朝着镇长那在黑暗中快速移动的僵硬背影,跌跌撞撞地追去。

身后,那只被定住的琉璃鬼手猛地一震,伴随着一片细碎的琉璃崩裂声,终于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抓向我刚才站立的位置--抓了个空!

“嗬...”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无数玻璃碎片摩擦的嘶鸣,从窗外那无数琉璃人偶的方向传来,带着被愚弄的愤怒。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令人头皮炸裂的琉璃碰撞摩擦声!如同冰河解冻,万鬼齐暗!它们动了!所有的琉璃人偶,如同被激怒的蜂群,放弃了穿透墙壁,而是化作一道道闪烁着冰冷幽光的破碎虚影,绕过士屋,从四面八方,朝着我和镇长逃窜的方向,无声而迅疾地席卷而来!带着滔天的怨毒和冰冷的杀意!

镇长头也不回,只是加快了步伐,他那僵硬的动作在逃命时竟显出诡异的敏捷,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直扑向古窑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黑暗入口。

“快!"他嘶哑地低吼一声,身影一闪,率先没入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身后,那令人灵魂冻结的琉璃碰撞声已近在咫尺!冰冷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潮,几乎要贴上我的后背!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光滑、锋利的琉璃碎片划过空气带起的细微气流!

极致的恐惧爆发出一股蛮力。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进了古窑的入口,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窑壁上,滚烫的痛感传来,却远不及身后追魂索命的寒意。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就在我扑入窑口的瞬间,一块沉重无比,布满青苔和岁月痕迹的巨大窑砖,不知被什么力量操控着,竟从窑口上方轰然砸落!不偏不倚,正正封死了入口!

沉重的撞击声在空旷的窑内激起巨大回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烟尘弥漫,呛得人喘不过气。最后一线微弱的月光被彻底隔绝在外,窑内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只有身后那堵死的窑砖外,传来密集如雨点敲打冰面、又像是无数牙齿在疯狂啃噬坚硬物体的“咔嚓!咔嚓!咔嚓!"声!尖锐,急促,充满了疯狂的怨毒!是那些琉璃人偶!它们在疯狂地攻击那堵死的入口!

暂时安全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眼前绝对的黑暗和外面那令人牙酸的啃噬声碾得粉碎。这窑里,比外面更安全吗?镇长呢?

“这边!"一个刻意压低的嘶哑声音从前方黑暗深处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点微弱的火苗骤然亮起,是镇长点燃了一支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老式白蜡烛。

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撕开一小片黑暗,映照出他那张在光影下更显僵硬诡异的脸。他举着蜡烛,正站在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砖石阶梯入口旁。那阶梯深不见底,通往古窑更幽深、更核心的地底。

“下…下去!"他急促地催促,眼神惊惧地瞥了一眼被封死的、正被疯狂攻击的窑口,仿佛那薄薄的砖石随时会被凿穿。

没有选择!我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手中那点微弱的光源,踏上了那条散发着浓重土腥味和古老灰烬气息的向下阶梯。

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之上。阶梯陡峭湿滑,布满青苔。蜡烛的光晕只能照亮脚下几块砖石,更深处是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身后窑口处传来的疯狂撞击声和啃噬声,虽然被厚重的土层和曲折的通道阻隔,变得沉闷遥远,却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追随着,提醒着外面那些非人之物的存在。

不知道向下走了多久,也许几十米,也许更深。空气变得异常阴冷潮湿,带着一股浓重的、类似铁锈和腐朽物混合的怪味,让人胸口发闷。镇长手中的蜡烛火苗,在这死寂的地底微弱地摇曳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终于,阶梯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阔--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室,显然位于古窑的最核心位置。穹顶高耸,被经年累月的烟尘熏得漆黑一片。巨大的砖砌承重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这片地底的空旷。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间中央,那是一个巨大的、如同火山口般的圆形深坑--窑心!深坑底部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灼热余温和浓烈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铁锈腥气。围绕着深坑边缘,散落着许多破碎的匣钵、扭曲变形的窑具和大量烧焦变形的陶瓷碎片,如同经历了一场惨烈灾难的遗迹。

镇长手中的烛光微微颤抖,将他因恐惧而扭曲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他急促地喘息着,指向窑心深坑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阴影处。

“看….看那里!”

烛光随着他颤抖的手勉强移了过去。

在布满黑灰和碎片的角落里,赫然蜷缩着一具人形!

不!那不是尸体!或者说,不完全是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琉璃骸骨!

整个骨架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浑浊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块!骨骼的形状清晰可见,却完全是由那种诡异的暗红琉璃构成!它保持着一种极度痛苦挣扎的蜷缩姿态--双臂死死地抱着头,双腿扭曲着蜷在胸前,仿佛在烈火焚身的最后一刻,还在徒劳地试图保护自己。

琉璃骸骨的头颅深埋在臂弯里,看不清面容。

骸骨周围,散落着一些同样被高温熔融、凝结成扭曲怪异形状的工具--一把严重变形的喷釉壶,几根粘连在一起的修坯刀....这些工具,与我在陈怀瑾笔记里看到的简陋手绘草图,几乎一模一样!

“陈怀瑾...” 镇长盯着那具琉璃骸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崇敬,“他……他成功了……把自己烧成了'美人醉’的胚.....只差....只差最后一步……” 他猛地转向我,昏黄烛光下,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布满了血丝,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火焰,“你!你的血脉!就是那点睛的一笔!只有你的血,滴入这窑心,融入他的琉璃骨..….才能彻底完成'美人醉',才能……才能平息它们的怨气!才能……让镇子安宁!”

他口中的“它们”,显然指的就是外面那些疯狂的无脸琉璃人偶!他把我骗到这绝地,竟还是为了完成那个疯子陈怀瑾的祭仪!用我的血,去“点睛"那具琉璃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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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我失声尖叫,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让我浑身发抖,连连后退,直到冰冷的窑壁抵住了后背,“那是邪术!外面那些东西就是他用邪术弄出来的!它们想要的不是安宁!它们想要的是自由!是解脱!它们恨他!也恨你们这些帮凶!"

我的嘶喊在空旷死寂的窑心空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镇长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像是被戳中了最深的恐惧。他眼神狂乱,猛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不是武器,而是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暗红色琉璃碎片!那碎片红得极其纯粹、极其妖异,正是我在古窑遗址捡到的那种“美人醉"碎片!此刻,它在他手中幽幽地散发着一种不祥的微光。

“由不得你!"他嘶吼着,脸上最后一丝人性和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赤裸裸的、被恐惧驱使的疯狂和残忍。他握着那块邪异的碎片,像握着一把淬毒的匕首,一步步朝我逼近,烛光在他身后投下巨大扭曲、如同恶鬼般的黑影,完全笼罩了我。

退无可退!冰冷的窑壁紧贴着我的后背,绝望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镇长那双被疯狂吞噬的眼睛在摇曳的烛光下如同野兽,他手中那块妖异的“美人醉”碎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红光,像一颗凝固的毒血。

就在这时--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从我们头顶上方传来!

整个地下窑心空间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穹顶的积尘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黑色的雪。紧接着,是无数尖锐刺耳的琉璃破碎声,如同万顷冰原瞬间崩裂,混杂着某种沉重砖石结构被暴力撕碎的恐怖声响!

镇长逼近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疯狂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形容的极致惊骇!他惊恐地望向那通往阶梯的入口方向,仿佛看到了地狱洞口:“不..…不可能....封窑砖......”

他的话被淹没在更狂暴的声响中!

“哗啦啦--咔嚓嚓--!”

如同决堤的冰河,如同破碎的镜面世界彻底崩塌!无数闪烁着冰冷幽光的碎片洪流,从那狭窄的阶梯入口处,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下!它们碰撞、摩擦、翻滚,发出震耳欲聋、足以撕裂灵魂的尖锐噪音!

是它们!那些无脸的琉璃人偶!它们竟然...….真的凿穿了那厚重的封窑砖石!冲进来了!

镇长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嚎,握着那块妖异碎片的手剧烈颤抖,烛火瞬间熄灭!整个窑心空间陷入彻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那倾泻而下的琉璃碎片洪流,如同无数点幽蓝鬼火,在绝对的黑幕中疯狂涌动、碰撞、折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形成一片混乱、冰冷、充满死亡气息的光之旋涡!

完了!彻底完了!前有疯狂镇长,后有索命琉璃鬼!我被夹在中间,如同待宰的羔羊!

“啊--!”镇长的惨嚎声在黑暗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无数玻璃碎片瞬间扎入血肉又被疯狂搅动的“噗嗤!咔嚓!"声!还有他喉咙里发出的、被液体堵塞的“嗬嗬"声!

仅仅持续了一两秒,便彻底沉寂下去。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琉璃碎片滚落的声音。

他被吞噬了!就在我眼前几步之外!被那恐怖的琉璃洪流瞬间撕碎了!

极致的恐惧像冰锥刺穿天灵盖!我双腿一软,靠着冰冷的窑壁滑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蜷缩成一团,等待着那冰冷的碎片将自己同样撕成粉末!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母亲温柔的笑脸和那张穿着碎花衬衫的青春照片….

然而,预想中的撕裂剧痛并未降。

那震耳欲聋的琉璃碰撞声、碎片滚落声,在吞噬了镇长之后,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扼住瞬间.….静止了!

绝对的死寂!比刚才的喧嚣恐怖百倍的死寂...

窑心空间里,只剩下我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巨大的空旷中显得无比微弱。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如同无数人同时发出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呜咽声,若有若无地弥漫在空气中。

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眼前的一幕,足以冻结任何人的灵魂。

没有镇长。只有地上散落的一滩深色的、迅速渗入黑灰泥土的液体,以及几片沾着同样液体的、边缘锋利的深蓝色布片--那是他中山装的碎片。

一块暗红色的“美人醉”瓷片静静躺在血污边缘,红得更加妖异刺眼。

而在这滩血污前方,整个巨大的地下窑心空间,被.……填满了。

不是碎片洪流。

是“人”。

无数个由破碎琉璃拼凑而成的、姿态各异的女性轮廓,如同沉默的士兵,密密麻麻、无声无息地矗立着,填满了窑心深坑之外的每一寸空间!

它们依旧没有脸,光滑的琉璃平面上反射着不知从何处渗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也许是月光透过了被破坏的窑顶?),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空白之海。

但这一次,它们没有攻击。没有那令人疯狂的啃噬声。所有的琉璃人偶,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凝固的静止姿态。

它们那无数张光滑的空白脸孔,不再“凝视”着我,而是…齐齐地、以一种近乎虔诚的跪伏姿态,朝向窑心深坑边缘那具蜷缩的暗红色琉璃骸骨--陈怀瑾的遗骸!

刚才那弥漫的、如同无数人痛苦呜咽的声音,正是从这无数静止的琉璃人偶身上散发出来!那不是物理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悲鸣!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绝望、被禁锢的煎熬.……..还有..…一种深沉的、令人心碎的哀伤!

它们...在哭泣?

这个荒谬而震撼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我混沌的恐惧。

镇长临死前的话,陈怀瑾笔记里疯狂的“点睛”之说,还有母亲的照片..…所有线索碎片,在这死寂的跪伏和无声的悲鸣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推挤、拼凑!

它们不是来杀我的!

它们……是来阻止镇长的!阻止他完成那最后的、邪恶的“点睛”!

它们包围我,触碰我,追逐我.…不是要夺取我的生命!它们的目标.….是我体内流淌的、属于“守窑人”的血脉!它们需要它!但不是为了完成陈怀瑾的邪术,而是….为了打破它!为了摧毁那具作为邪术核心的琉璃骸骨!为了……彻底终结这场持续了半个多世纪的、以无数女子生命和灵魂为代价的恐怖诅咒!

母亲..…..她当年是如何逃出去的?她失去了记忆.……但她的血脉,她的女儿,被命运之手,重新推回了这噩梦的源头!这血脉,是钥匙!是终结的契机!

这个认知带来的震撼,瞬间压倒了所有残留的恐惧。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冰冷麻木的四肢百骸涌出。我扶着粗糙冰冷的窑壁,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的目光,越过眼前这片无声跪伏、悲鸣泣诉的琉璃人偶之海,落在了窑心深坑边缘,那具蜷缩的、暗红色的琉璃骸骨上。

陈怀瑾。这个为了虚幻的完美釉色,将自己和无数无辜女子焚烧成琉璃的疯子。他的骸骨,就是这一切诅咒的源头,是囚禁着所有灵魂的牢笼核心!

“守窑人的血脉...” 我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后颈那块泪滴状的胎记,此刻正隐隐发烫,仿佛在呼应着眼前这片无声的悲愿。

我需要做什么?答案似乎就在眼前。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浓重的铁锈和腐朽气味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悲壮的意味。

我迈开脚步,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具琉璃骸骨走去。脚下是湿滑冰冷的黑灰和碎瓷,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那些跪伏在地、无声悲泣的琉璃人偶,随着我的靠近,如同被微风拂过的麦浪,极其轻微地、自发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向深坑边缘的狭窄路径。它们那光滑的空白脸孔依旧低垂着,但弥漫在空间里的那种灵魂悲鸣,却似乎带上了一丝微弱的、近乎希冀的波动。

我走到深坑边缘。灼热的余温从深不见底的坑底蒸腾上来。那具蜷缩的暗红色琉璃骸骨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它散发着一种冰冷与灼热交织的诡异气息,那半透明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污血扭曲挣扎的姿态诉说着焚身时刻的极致痛苦。

我的目光落在它死死抱头的双臂缝隙间。那里,本该是头颅的位置,却并非头骨形状。在那臂弯深处,蜷缩的核心位置,赫然镶嵌着一块东西!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形状极其不规则、但颜色却纯粹到惊心动魄的琉璃!它呈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如梦似幻的鲜红色彩,比鲜血更艳丽,比朝霞更绚烂,比火焰更内敛!它静静地镶嵌在暗红扭曲的骸骨中心,像一颗被强行嵌入污秽中的绝美心脏,散发着妖异而致命的光华。

'美人醉'!真正的“美人醉”核心!陈怀瑾毕生追求的、用无数生命和灵魂炼就的邪异结晶!也是囚禁所有灵魂的最终牢笼!

后颈的胎记灼热得发烫,仿佛有火焰在皮肤下燃烧。血脉在奔涌,发出无声的咆哮。就是它!摧毁它!

我猛地蹲下身,不顾那骸骨散发出的诡异气息,目光在散落一地的破碎窑具中急速搜寻!一块沉甸甸的、布满黑灰的窑砖映入眼帘!我毫不犹豫地抓起它,冰冷的触感和粗糙的棱角硌着掌心。

双手高高举起沉重的窑砖,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积压了半个世纪的悲愤和所有被囚灵魂的无声呐喊,朝着那骸骨臂弯深处、那颗妖异跳动的“美人醉”核心,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碎裂巨响!

没有想象中坚不可摧的抵抗。那块凝聚了邪术精华的“美人醉”核心,在沉重的窑砖撞击下,如同最脆弱的琉璃,瞬间爆裂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妖异红光的晶莹碎片,四散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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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如同引发了连锁反应!

“咔嚓嚓--!!!”

那具暗红色的琉璃骸骨,从被击中的核心处开始,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至全身!如同被打破的镜面,又像被抽去了支撑的沙堡,在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中,整具骸骨轰然崩塌、解体!化作一堆毫无生气的、暗红色的琉璃碎块,散落在深坑边缘的黑灰里。

就在骸骨核心碎裂、崩塌的同瞬间--

“嗡--!”

一股无形却无比清晰的震荡波以那堆碎裂的琉璃为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扫过整个窑心空间,扫过每一个静止跪伏的琉璃人偶!

“啵 啵 啵…”

无数轻微而密集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响起!如同冰层在春日暖阳下消融!眼前那密密麻麻、填满空间的琉璃人偶,在震荡波扫过的刹那,每一个身上都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碎片横飞。它们就像被阳光照射的晨露,又像被风吹散的沙雕,无声无息地、极其迅速地……崩解!消散!

无数点细碎的、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琉璃星尘,如同夏夜被惊起的萤火虫群,从每一个崩解的人偶位置升腾而起!它们不再是冰冷死寂的碎片,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而悲伤的暖意,如同无数解脱的灵魂之光!

点点星尘在空中短暂地汇聚、盘旋,如同一条缓缓流淌的、悲伤而温暖的星河。它们掠过我的头顶,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带着淡淡暖意的微风,仿佛无数声叹息,又像是最后的告别。

然后,这条光的河流,向着那被镇长砸开、又被琉璃人偶彻底撕裂的窑顶破口处,温柔而决绝地升腾而去,融入了外面那片深邃的、雨后初霁的夜空,消失不见。

窑心空间内,重归死寂。真正的、没有任何杂音的、万物归墟般的死寂。

所有琉璃人偶消失了,连同那具邪异的骸骨。只有地上散落的镇长那几片深蓝色布片和那块边缘沾着暗红的“美人醉”碎片,以及我手中沉甸甸、沾满黑灰的窑砖,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超越常理的一切并非虚幻。

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腑,带着泥土和雨后的清新。我脱力般跌坐在地,背靠着依旧冰凉的窑壁,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真正的、清冷的、带着水汽的月光,艰难地穿过窑顶那个巨大的破口,如同舞台的聚光灯,静静地洒落下来。

光柱中,无数细微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月光照亮了我脚下的一小片区域,也照亮了刚才琉璃骸骨崩解的地方。

那里,在厚厚的黑灰和暗红琉璃碎屑中,静静地躺着一张小小的、边缘被烧得焦黄卷曲的黑白照片。

我颤抖着伸出手,拂开覆盖在上面的灰烬。

照片上,一个年轻的女孩,扎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穿着那件无比熟悉的碎花衬衫,笑容灿烂,眼神清澈,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正是我的母亲,林秀云。照片背面,用娟秀却有些虚弱的字迹写着:“赠怀瑾兄留念。秀云,三十八年春。”

三十八年春....1949年的春天。正是陈怀瑾失踪前,母亲离开景德镇的时间。

原来如此。她不是守窑人的后代。她只是一个误入魔窟、被疯子觊觎血脉、却又奇迹般逃脱的少女。她赠予照片的“怀瑾兄”,最终却想用她和无数像她一样的女子,去完成那邪异的“美人醉”。

我紧紧攥着这张饱经沧桑的照片,将它紧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口。温热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的堤坝,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沾满黑灰的手背上。

结束了。

噩梦终结于血脉,却并非以祭献的方式。那些消散的星尘,是解脱,是宽恕,还是一个时代的悲歌终于画上了休止符?

我抬起头,望向窑顶破口外那片深邃的夜空,月光清冷地洒在脸上。